第34章 对不起_剑拥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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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对不起

  商绒洗漱过后才在镜前粘好面具,乍听敲门声响,紧接着便是田明芳的声音传来:“姑娘。”

  商绒立即起身去开门,晨时寒雾极浓,门外的田明芳脸色苍白,弱不胜衣。

  商绒瞧见田明芳身上的披风与她肩上的包袱,便道:“明芳姑娘可是要走?”

  田明芳点点头,随即又看她片刻,忽然问:“我听岑老先生说,姑娘的叔叔也平白受冤牵涉此案?”

  “是,我们便是为救他而来。”商绒回答。

  田明芳微微垂首,纤细的脖颈脆弱易折:“我不敢上堂作证,姑娘就不怨我么?”

  商绒听见她咳嗽,便回头将自己床褥里还有余温的汤婆子拿来塞进她冰凉的手里,“正如明芳姑娘所说,我的确还有很多事不明白,但我知道你的身不由己。”

  田明芳怔怔地瞧着自己手中的汤婆子,片刻才道:“我昨夜梦到显郎,他也说不怨我。”

  田明芳的指节越发屈起,她的眼眶仿佛一直这样红,“可我又该如何偿还他舍命救我的这份情?我如今是连死也不敢死,生怕在九泉之下见到他和他的母亲。”

  张显待她情深义重,张显母亲从来也待她极好。

  “我思来想去,还是该为我,为显郎向那畜生讨个公道,”田明芳说着,抬起头看她,“今日过后,我便不回桐树村了,我要离开蜀青。”

  她将汤婆子归还商绒,用已经被捂得温热的手握住商绒的手腕:“姑娘与我萍水相逢,却为我拭泪,送我糖丸,不厌其烦地陪我说话,我心中……感激姑娘。”

  父母已逝,如今在这般陌生的府宅内,也唯有这么一个小姑娘愿听她一遍又一遍地哭诉,又一再对她说,她什么也没做错。

  但,田明芳也不打算问她的名姓了。

  商绒还没来得及说话,田明芳已松开她的手,转身往那头的楼梯去。

  商绒在门口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她忽然转身去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匆匆披上披风,将兜帽拉上来,又将折竹的包袱抱在怀里跑出去:“明芳姑娘!”

  田明芳已下了几阶,听见她的声音便回过头来,只见那小姑娘被兔毛边的锦缎披风捂得严实,怀里抱了个大大的包袱跑来。

  “我陪你去吧。”

  商绒在她面前站定。

  田明芳有些晃神,还没应声,那小姑娘柔软细腻的一只手已伸来牵住她的手。

  “我以前也会有不敢面对却必须要面对的事,”

  商绒望着她,认真地说,“那时只要有一位姐姐在我身边陪着我,我心里就会觉得安稳许多。”

  田明芳的眼眶几欲湿润,片刻,她握紧商绒温热的手,低声哽咽:“谢谢你。”

  官衙早已开始审案,岑照已经乘车先行离开,商绒与田明芳到府门口时,老管家已将马车备好。

  街市喧闹,审案的官衙门口今日就更为喧闹,从岑府到官衙只需穿行两条街,乘坐马车很快便到。

  商绒还没下马车,掀帘便瞧见了官衙门内挡着百姓再往里靠近的官差,但她还是与田明芳一道下了马车。

  走上石阶在人堆缝隙里,商绒看见堂内跪着的几人,单从背影来看,她并瞧不出他们是谁,但其中一人稍稍转脸,她便认出他的眉眼,他的胡须。

  是梦石。

  是没有断手断脚,身上也干干净净没什么血迹的梦石。

  “胡林松,究竟是此人同你说了些什么?你竟不顾你我结义之情,当着知府大人的面,在此污蔑于我?”

  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言语激愤,怒而指向梦石。

  商绒察觉到,田明芳听到此人声音时,她的手指便蜷缩更紧,眼底更有刻骨恨意。

  原来那人,便是钱曦元。

  “钱曦元,你可不要在此胡乱攀咬梦石先生!我如今已然承认帮你藏尸,你却不敢承认自己嫉妒张显能得岑老先生与山长的青眼,又看上张显的未婚妻田氏,当日诗会,你在竹林里冒犯田氏,张显与你争执起来,你便起了杀心,灌了他那么多的寒食散!这可都是你后来亲口跟我说的!”

  胡林松言辞逼人。

  “就是!钱曦元!我谭介之以往真是错看了你!只怕当日我与胡林松在竹林遇险也是你搞的鬼!你定是想灭胡林松的口,竟连我一块儿也算计进去!若非是梦石先生及时发现我们二人,只怕如今就不只是伤筋动骨这么简单了!”

  谭介之断了的手还以布巾托着挂在颈间,说话却是半分都不饶人。

  “好啊……”

  钱曦元神情阴鸷,他先打量那气定神闲的梦石,又去看胡林松与谭介之二人:“你们口口声声说我冒犯田氏,杀了张显,你们可曾亲眼得见?再说那田氏,她如今又在何处?她为何不来替她自己,替她的显郎讨公道?”

  他立即回身朝那知府大人磕头,道:“大人!草民是冤枉的!如今田氏都未曾上堂,万望大人不要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

  “大人,钱曦元酒后曾言,他强灌张显寒食散时,混乱之下,他衣袍上的一片玉饰割破了张显的手掌,碎片嵌进了伤口之中,”胡林松也俯身磕头,“草民还知晓,大约是仵作验尸不够仔细,没能发现张显伤口里的碎片,却被前来认尸的张母发现了,钱曦元担心其母发现端倪,便命小厮前去恫吓威胁,致使其母投河!大人若不信,大可去钱府搜查钱曦元的衣物,还可将那小厮带来!”

  什么仵作验尸不够仔细,分明就只是走了个过场,并未细验。

  此前胡林松与钱曦元在一条绳上,他如何不知钱曦元与知府之间的交易,但如今却不一样了,他已无把柄在钱曦元手中。

  知府顶着岑照与冶山书院山长两人的视线,如今已是满脑门的汗,他也不敢当着这么多双眼睛轻易去擦。

  “大人!”

  蜀青知府才要开口说话,忽听一道柔弱女声,他抬首望去。

  “民女田明芳,要状告钱曦元毒杀张显,强占良女!”

  田明芳。

  钱曦元的脸色骤变,他一下回过头,果然在被官差拦在门外的人群里,他一眼便盯住那名女子。

  怎会如此?

  岑府里传出的消息不是说她不愿作证么?

  许多人的目光都在这一瞬聚集在田明芳的脸上,她明显有些惧怕这一道道的视线,肩膀瑟缩一下,却感觉到身旁小姑娘握着她的手,收得更紧。

  她侧过脸,看向商绒。

  “姑娘,真的很谢谢你陪我来。”

  她勉强朝商绒露出一个笑,随即松开她的手,众人让开一条道来,她抬步走入门内。

  人群再度拥挤起来,商绒被挡在后面,仅能在他们的衣袂缝隙间隐约看见田明芳直挺的脊背。

  忽的,一只手落在她肩上。

  商绒浑身一僵,她下意识地便要跑下石阶,然而那人的手精准地拎住她的兜帽,她满脸警惕地回过头,却撞见一双漆黑的眸子。

  还未散尽的晨雾里,少年没戴面具,也再不是那副青袍书生的打扮,他一身玄黑衣袍,护腕收束他的窄袖,窄紧的腰身上,蹀躞带上金玉碰撞,清脆悦耳。

  “折竹。”

  她紧绷的肩颈松懈了些,唤他的名字。

  “不是让你在岑府等我?”少年稀奇似的,打量着她,“你胆子大了?也敢到官衙来瞧热闹了?”

  “明芳姑娘改了主意,我见她一个人,便想陪着她来。”

  商绒如实说道。

  少年看着她抱着一个包袱,仰头望他的模样。

  好乖巧。

  但少年面上仍是那般寡淡的神情,他将她的兜帽又往下扣了扣,才松了手,说:“我们去吃好吃的。”

  “可是梦石道长……”商绒回头,人群已经挤得连缝隙也不剩了。

  “你瞧他是否手脚齐全,身体康健?”

  少年睨她。

  “好像是的。”

  商绒点点头。

  “放心,他今日一定出得来,”折竹说着便要朝她伸手,却又蓦地顿住,他轻瞥自己的手掌,接过她怀里的包袱,对她道,“跟我走。”

  官衙对面的街上有不少食摊,蒸笼里不断有热雾浮出,折竹咬了一口包子,将一碗馄饨推给商绒。

  “不好吃?”

  见她吃了一颗馄饨又放下汤匙,欲言又止般,抬起头来盯着他看,折竹疑惑地问。

  商绒摇头,却忽然起身。

  折竹手中拿着半个包子,看着她朝他走近,又与他同坐一条长凳,她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

  “你看什么?”

  折竹竟有些不自在。

  “我方才闻到血腥味了。”

  商绒说着,伸手要去碰他的衣襟,“折竹,是不是你的伤口又流血了?你为什么不上药?”

  “商绒。”

  折竹下意识地要握她的手,可他没忘了自己剑柄上的草汁,他只得匆忙以手腕抵住她的动作,在油布棚最里侧的这个角落,无人注意到他们两人的举止,可他对上她那双纯澈如波的眼,也不知是否是被热雾熏的,他的耳廓有些烫。

  他浓密纤长的眼睫细微颤动,眼底清辉漾漾似有几分戏谑。

  “你果真要在这里?”

  他的声线低靡而冷静。

  商绒回头见街市上人来人往,摊主在灶前忙着下馄饨,坐在不远处的一两桌人在谈论着衙门里今日这桩案子,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

  可她的脸颊还是隐隐有些发烫,她缩回手,小声说:

  “对不起,折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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