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华山雪!_剑月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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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华山雪!

  第三十一章华山雪!

  (一)

  渝州城南一处茶馆中,李林繇立在窗边,双眉紧锁,望见天上浓云四合,一场大风雨即将降临;而孙振衣正端坐桌前饮茶。

  李林繇心中思量着方才孙振衣所说的一番话,冷冷道:“这里离江月坊还有六七里路,我若现下赶去,不知是否来得及?”

  孙振衣淡然道:“也许来得及,也许来不及。”

  李林繇面无表情道:“既然孙老弟如此说,想必是来不及了。”

  孙振衣一笑:“君子有成人之美,无论是否来得及,我想李兄都是不会去的。”

  李林繇道:“孙老弟自己置身危局之外,算计的都是旁人的身家性命,不知可曾想过旁人的苦痛?世间事有来有返,或许哪天孙老弟自己也会承受同样的苦痛。”

  孙振衣淡淡道:“滔滔尘世,无人不苦,无人不痛。”

  “好。那么孙老弟欺瞒李某多日,直到此刻才对我言明真相,就不怕李某一怒之下杀了你吗?”李林繇语声中透出一抹厉色。

  “此事早已注定,无可更改、李兄早知晚知,并没有什么分别。李兄你剑术通神,心思也细敏通透,可你也并非没有弱点,所以我想李兄至少今日不会杀我。”

  孙振衣神色自若,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李兄,你的弱点就是你的女儿,叶明伊。”

  李林繇哈哈大笑:“孙振衣,你果然不再是当年的那个人了——今日过后,你我两不相欠,再无朋友情分。”

  孙振衣神色中终于有了一丝痛楚,缓缓道:“我会做好我当做之事,希望李兄也是如此。”

  (二)

  却说方才周临紧追李林繇而去,却不料李林繇身形如此快绝,周临渐渐落在后面,等到了城南,周临遥遥望见李林繇进了一家茶馆,便放缓脚步悄悄来到茶楼附近,忽见李林繇推开茶馆的门,面无表情地向着城郊疾步而去。

  周临心中生疑,快步蹑行到茶楼窗边,向茶楼里瞧了一眼,却没见有什么行止可疑的茶客。

  周临犹豫片刻,再度跟上了李林繇;李林繇步履生风,迎面撞见三四个带剑汉子,似闪躲不及,和其中一名汉子撞在一起,那汉子皱眉对李林繇道:“尊驾走路小心些。”

  李林繇一言不发,加快脚步走了。

  周临瞥了一眼那群带剑汉子,认出他们的服色都是华山剑客的装扮。周临暗忖:“不知这些华山剑派的人是否知道他们的掌门已到了渝州?”

  李林繇疾行之下快如鬼魅,周临一分神之间已不可见,索性便悄悄跟在这几名华山弟子身后,只听其中一个华山弟子语声懊恼道:“张仲行张师叔今早已领着师兄弟们赶去巴山镇了,咱们几人落在渝州,却如何是好?”他身旁一人道:“咱们华山这次精锐尽出,对付孙仲飞一人易如反掌,便多咱们几个也不多……我看咱们慢慢前去巴山镇汇合张师叔他们便可。”

  另有一名华山弟子却正色道:“我看咱们须得立时赶去才是……”

  周临听了几句,心下了然:“原来华山剑派的人都去巴山镇追赶孙仲飞了,这几人却是走散了落单的。”

  周临不再听下去,便打算前往城郊江月坊,这时忽然远处街边有三匹快马飞奔而来,风驰电掣,声势惊人,转眼间就要撞倒那几名华山弟子。

  那几个华山汉子听到背后马蹄声,回头一望,慌忙跃开在一旁躲避,忍不住怒道:“想撞死人么?会不会骑马?”

  三匹马上各有一名脸戴一爿恶鬼面甲的人,听到华山弟子的抱怨后也不回头,最左边一匹马上的雪衣女子随手向后扬出一蓬银针,在傍晚的昏光之下几乎细不可见。

  周临一惊,蛇矛急转,抢步以一式龙尾绕云荡开了一片银针。那几名华山汉子惊惶不已,都拔剑在手。

  此时那三匹快马已奔出数丈,马上三人听到蛇矛撞击银针之声后惊咦一声,勒马回身;当中一个灰衣人冷然道:“原来还有高手埋伏在此。”说着手腕一振,一柄短戟已在手,灰衣人纵马回返,朝着周临奔来。

  马嘶声扬起,一道冰寒的铁光划过,那灰衣人在飞马驰过周临身侧的一瞬中刺出了一戟。周临脸色一变,横起蛇矛一格,只觉锋锐无比的劲道如潮水般一道道激荡而来,简直无穷无尽,刹那间连人带蛇矛已被击得飞身离地

  周临在倒飞中枪花急挥,蛇矛的锋刃直刺入地面,这才稳住身形,只觉浑身气血都被这一戟之力震荡得翻涌不定。

  那灰衣人也是心中讶异,方才他这一戟触及到对面那人的蛇矛时,只觉两人兵刃交击处一片空无,自己大部分的戟力都被对方空空荡荡的枪劲引得散失在了风中,仿佛猛力一击却打在空处,那股落空之感反到胸腹间,极为不适。

  此时另两匹马也折返回来,最右边马上的紫衫老者打量着周临,目光惊异,而后对那灰衣人道:“我瞧此人和咱们并不相干,戌时将至,咱们还是快些赶回,别违了门主之令。”

  灰衣人点点头,三人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三)

  江月坊前,望见褚仲乐自远处缓缓走来,苏妄浑身一颤,不知该如何开口。

  褚仲乐笑道:“苏兄弟,你来了。”语气中似早知苏妄会在这里等他一样。

  苏妄强自一笑:“前辈,你也来了。”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镇静下来,可此时才发觉自己语声已在微微发颤。

  褚仲乐淡淡道:“苏兄弟,把剑给我吧。”

  苏妄闻言又是一颤,后退一步,摇头道:“褚前辈,晚辈还有许多武学上的疑难要请教;晚辈……晚辈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告诉前辈,咱们回去客栈细说……前辈,你伤势怎么样了……施展‘挽魂诀’会大耗元气,是么?”说着说着,苏妄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褚仲乐笑道:“嗯,你听旁人说的是么?挽魂诀会大损施术者的精元,我一生也没用过几次。”

  苏妄急道:“这种舍己救人的心法,前辈用一次已是损伤极大,还想要用几次呢?……前辈,你有伤在身,咱们先离开此间再说。”

  褚仲乐神色微讶:“小兄弟,你怎么了,你在害怕什么?”

  苏妄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没有怕。前辈,是你怕了。”

  褚仲乐哈哈一笑:“此话怎讲?”

  苏妄犹豫半晌,终于开口道:“前辈,这一路走来,每次杨思平杨大哥点得酒肉菜肴,你都浅尝辄止,这一节我始终想不通,今日才明白过来,原来前辈是在害怕,从而不敢放纵自己的口腹之欲——前辈,你是在克制自己的**,是么?”

  苏妄顿了顿,又道:“你不敢碰自己的剑,也是在克制自己的**——前辈是在克制心中的杀意,怕自己握剑之后会……会忍不住放纵心中的杀戮之欲。前辈,你害怕的是自己的心魔,我说的对不对?”

  褚仲乐笑笑,说道:“苏兄弟,你莫要胡思乱想了。后来杨兄弟点的酒菜,我不是都吃得挺多的么。”

  苏妄惨然笑道:“那是在咱们遇到背着布袋的唐门少年之后的事了。唐门戕害无辜,将前辈救助过的人一一杀死,又传话来扰乱前辈心境。晚辈想来,其实此事对前辈内心触动极深,虽然前辈不动声色,可却几乎心神失守,以至于克制不住口腹上的**了……”说到这里,苏妄内心无比酸楚,想到那日见褚仲乐开怀饮食,自己还曾心中欢喜,此刻想来,那时的褚仲乐已然心魔越来越深了。

  褚仲乐微笑道:“嗯,说完了么?”

  苏妄摇头道:“还有叶姑娘的事。前辈虽已到了要强自克制口腹之欲的境地,可在男女之事上一向光风霁月,所以一路与叶姑娘始终谈笑风生,以礼相待,可是后来……后来前辈便不敢和叶姑娘多交谈了,那是因为前辈在**上也无法淡然处之,以至于需要克制与叶姑娘的言谈来自守了——前辈,你自苦如此,为何从不与人说呢?”

  说到这里,苏妄思绪越来越清晰,语声越来越平静,可内心却越来越悲楚:“其实前辈最难压制的,或许是杀戮之欲吧。那日前辈夜里往返,斩杀恶霸颜圆,第二日对我们说已经将恶霸砍下了头颅,当时我只觉快意,今日思之却觉不对劲:寻常江湖中人惩奸除恶,不过是用刀剑砍死刺杀,如非深仇大恨,鲜少有割去人头颅的,想来那时褚前辈胸中杀欲已有些难以自制了吧。”

  褚仲乐听完苏妄所言后神色如常,缓缓道:“苏兄弟,你硬要说我强自克制内心的诸般**,那你且再说说看,我为何却要如此呢?你说我怕了,说我有心魔,我的心魔又是什么?”

  苏妄苦涩一笑,艰难说道:“前辈是怕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变成一个丧失仁心的恶人。”

  褚仲乐道:“是么?我为何会变成那样的人?”

  苏妄一字字道:“因为云流经。”

  褚仲乐神色微变,目光终于变得凝重起来。

  (四)

  苏妄道:“前辈所传给我的那十一句口诀,其实并非是前辈曾指点过沈七的那几句心法,也并非是合乎红叶刀意的发劲法门,而是——云流经吧。”

  褚仲乐闻言默然,苏妄静静注视着褚仲乐的目光,从这位华山掌门的眼中看出了几分惊异,几分赞许,甚至还有一丝欣慰。

  褚仲乐缓缓开口:“苏兄弟,你比我料想的还要聪明,聪明得多。你是如何知道的?”

  苏妄道:“前辈所传的口诀艰深玄奥,妙义无穷,实在不像前辈顺应红叶刀术而随意创出的几句心法,而且……而且晚辈在去醉云楼的路上,曾遇到一名正在搜寻柳鸣的唐门中人,我当时急着赶路,踢翻了那人,那人起身追我后,却忽然自己一个趔趄又摔倒了……我当时未曾细想,后来才醒觉,原来那时我不知不觉中用上了前辈所传的口诀心法,在那人身上蓄下了暗力——普天之下,只有一门奇功能有如此威效,那便是云流经了。”

  褚仲乐叹息道:“云流经的第十一句口诀至为重要,不明悟第十一句口诀,便练不成完整的云流经,自然也无法施展蓄积暗劲的手法。苏兄弟,你天资奇高,仅靠自行推测琢磨,便想通了不少第十一句口诀中的精义,当真是了不起。”

  苏妄又道:“没有前辈详细指点我前十句口诀,我是无论如何也推想不出第十一句口诀的一丝一毫的。自从我自行推断习练第十一句口诀以来,每夜里怪梦不断,在每个梦里我都是一个残忍好杀、无恶不作之徒……”说到这里,苏妄回忆起一个个可怖梦境,不禁悚然。

  褚仲乐轻轻一叹,拍了拍苏妄的肩膀。苏妄黯然低语道:“其实……云流经是一门邪术吧?虽然威力不凡,却会让人**从生,渐渐丧失本心,是不是?”

  褚仲乐淡淡道:“你自己修炼时日尚短,如何能妄加论断?”

  苏妄道:“我本来也并不十分肯定,直到我听了那杜星言转述孙仲飞前辈的话:孙前辈说,你们的师父楚云山武功并不算极高,为什么?——因为楚老前辈自己并没有习练云流经,对不对?依照孙仲飞前辈所言,当时华山日渐衰微,楚老前辈为何从不修习云流经,来重振华山门楣?”

  ——【说到此处,苏妄发觉自己声音竟在微微哽咽:“……那是因为……因为楚老前辈没有褚前辈你这样的……勇气!”】

  褚仲乐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说到这里,苏妄忽然想到了初遇褚仲乐时,他指点自己藏刀之术时的话来:“只是凡事欲速则不达,你的手练得太快,眼睛便未必跟得上;眼睛跟上了,心思也未必跟得上;到时候整个人难成浑然之势,出刀时就会手忙脚乱。”苏妄心想:“褚前辈与我恰恰相反,他智慧高绝,是心思太快了,故而心魔也必然远远多过常人,他多年习练云流经,其强绝的勇气与意志实非寻常人所能想象。”

  而后,苏妄继续道:“后来孙仲飞前辈又说前辈你已将云流经的典籍焚毁,其实前辈你并非是怕秘籍落入敌手,而是不想再让旁人习练这等邪术,对么?”

  褚仲乐缓缓道:“不错,我的关门弟子曲茗奇也只得了三句口诀,他自以为能蓄积暗力,其实只是华山云霞掌劲的一种变化而已,和云流经殊为不同。只要不学全十一句口诀,心魔便难以成形,苏兄弟,这也是我始终不传你第十一句口诀的原由所在。”

  苏妄脑中一阵纷乱,焦急道:“前辈,无论如何,咱们先离开此地,从长计议可好?如今江湖正值多事之秋,前辈须得……”

  褚仲乐却如若未闻,径自微笑道:“苏兄弟,还有一事其实你并未想到。你说我不敢用剑是为克制杀欲,其实用剑用手皆可杀人,那我为何刻意不用莲雁剑呢?”

  苏妄一怔,思索一会儿后道:“或许是前辈用剑时威力更大些吧……”

  褚仲乐淡淡道:“这只是其一,这些年来我为防心魔滋长,耗费了绝大心智将心中恶欲转到了莲雁剑上,只消我一日不用此剑,就能将心魔牢牢压制住。可这并非长久之计,呵呵,到最近几个月里,这法子也不怎么管用了……”

  苏妄道:“所以前辈想入江月坊去,以身赴死,就此死在唐门手里,从而杀身成仁,是么?”

  褚仲乐摇头微笑道:“苏兄弟太过高抬褚某了,褚某一生信奉仁义,却也不敢说自己做成了多少事,杀身成仁是当不起的。不过,近来我心魔渐盛,不日即会反噬自身,与其到时心神沦丧,不若今夜与唐门将多年宿怨做个了断。”

  苏妄心中忧急,连忙劝阻道:“自古力不胜智,褚先生是天下智者,何不设法与唐门慢慢周旋,何必不顾性命与他们硬拼?”

  褚仲乐淡笑道:“力不胜智?苏兄弟这可说错了。古往今来,只有‘力’永恒常在,一切智谋计略,不过是运用‘力’的技巧和方法而已。”

  苏妄一怔,想要反驳,可褚仲乐智略名动江湖,他既如此说了,自己也无法再说什么,只得转口道:“总之咱们从长计议,什么心魔也好,唐门也罢,总能慢慢地想出法子……”

  褚仲乐却自顾自笑道:“苏兄弟,你看天边那颗星,千百年前还没有你我,它就挂在那里;等到千百年后,仍然没了你我,可那颗星定然还高悬于夜空中。非只力之一物,其实天道恒在,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人世间一切心思图谋,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云烟罢了。”

  苏妄顺着褚仲乐的话说道:“前辈所说道理太过深奥,晚辈想回到客栈后请前辈细细教诲……”

  褚仲乐呵呵一笑:“何况,我也等不了多久了……”

  苏妄心中悲伤惶急,却见褚仲乐目视北方,缓缓道:“多年来,我与心魔日夜抗争,恶毒的欲念在我心中此起彼伏,夜深难眠时,我常常忍不住构想谋划:如何残害武林同道;如何布下毒计吞并其他帮派;又如何夺取财富名望,纵情声色,乃至如何称雄江湖,让天下武林对我俯首称臣……”

  说到这里,褚仲乐轻轻一叹,平平淡淡道:“这二十多年里,我无日无夜不在无边恶念中挣扎,但我从未做过一件有违正道仁心之事。”

  这番话褚仲乐说得轻描淡写,苏妄听在耳中却觉惊心动魄。他心想:“修习云流经所引发的心魔恶欲无休无止,褚前辈在苦海中煎熬了许多年,恐怕犹如日夜沉浸在烈焰中一般难捱。”

  苏妄转念又想:“褚前辈智谋无双,若真要处心积虑地为恶,恐怕江湖中无人能敌,到时必然武林天翻地覆——可褚前辈岂止没有做过有悖侠义之事?他呕心沥血,在短短二十年中重振华山剑派声威,又到处行侠仗义,铲奸除恶,恪守仁善侠义四字,几乎舍却性命般地去扶危济困,可与此同时,他还须和凛然的邪念日夜抗争,耗尽心力去压制心魔,这一切却从不与外人倾诉——他这一生的艰难苦楚,自己当真是连想都不敢去想。”

  苏妄自师父冯雅死后就再没哭过,可此时此刻再也按捺不住,终于流下泪来。

  苏妄哭道:“前辈有为之身,须三思而行……白,白婉晴前辈泉下有知,也不会想前辈以身犯险的。”

  褚仲乐笑了起来:“怎么,你也知道阿晴么?”苏妄恍惚中觉得他从这一笑中看到了真正的褚仲乐:那不是一个武学高深的剑客,也不是一个谋略无双的智者——那是一个许多年之前的褚仲乐,那是一个笑容温和,目光真诚的朴实少年。

  褚仲乐轻轻笑着,陷入了对自己一生的追忆中,口中喃喃道:“我有好多年没有见过阿晴了……太多年了。苏兄弟,那日你说‘华山奇绝险峻,不能一睹总是遗憾’。呵呵,可你不知道,当你真的亲临绝顶后,心中却只有说不出的孤寒。”

  苏妄知道再多劝说也已无用,只是低头默默流泪。

  褚仲乐和蔼笑道:“小兄弟,你不必为我难过,许多年前,我便想到了自己会有今日。一个人的心魔其实就像一把剑——一旦你握住了绝世的利剑,总有一天会忍不住将它拔出来。”

  说完,褚仲乐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正色道:“这锦囊中是云流经的最后一句口诀的精义,是否打开,全由你自己定夺;是否将云流经传给我的弟子曲茗奇,也全在你计较。说起来,褚某纵横一生,真正得传我衣钵的人却是苏兄弟你了。”

  苏妄泣不成声:“与前辈相逢一场,是晚辈此生之幸。”

  褚仲乐将那锦囊放入苏妄手中,纵声大笑起来:“好,好,好。苏兄弟,你能否承我一诺,不负褚某重托?”

  苏妄双手接过锦囊,双膝跪地,长拜哽咽道:“晚辈……万死不辞!”

  褚仲乐扶起苏妄,温言道:“别哭,你的路还长吶。”

  这句话说得温和,却振聋发聩,苏妄心中一震,点头站起。

  (五)

  此时苏妄身后忽然传来纷纷脚步声,他回头望去,却是柳鸣和林还仙师徒,以及杜星言、任冰然四人到了。

  柳鸣见状惊道:“这位是褚前辈么?晚辈柳鸣,拜见前辈。”他们四人都是初次见到褚仲乐,可对褚天机的侠名却早已心中钦佩,此时都上前恭恭敬敬地见礼。

  任冰然道:“褚前辈,你怎么在这里?”

  却听一旁的苏妄黯然道:“褚前辈要去江月坊中,和唐门中人做个了断。

  柳鸣等四人一齐大惊失色,当即便要出言劝阻,却见褚仲乐摆了摆手,眼神扫过面前的五个年轻人,柳鸣只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迫到眼前,竟让自己难以开口。

  褚仲乐只用了一个眼神就拦下了所有人的劝阻。那无休无止的心魔煎熬他一个人承受了一生,孤独绝决,此刻当然也不须旁人的劝阻,更绝不用别人来同情怜悯。

  (六)

  “我的剑呢?”褚仲乐神色如常。

  “剑在!”苏妄大声应答,双目泛红。

  褚仲乐从苏妄手中接过了莲雁剑,转身静静地走到了江月坊门前,伸手拍了拍正在门边守卫的唐慕琴,随即推门而入,反手掩上了门。

  五人只觉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慑住了心魂,久久不能言语。

  柳鸣忽然没来由地想到了幼年时在圣贤书中读到的一句话:

  【“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

  夜空中阴云翻滚,星月渐隐,暴雨顷刻即至。

  那一个渝州的雨夜,华山剑派掌门,“天机”褚仲乐走入了唐门高手云集的江月坊,再没有出来。

  (七)

  十三岁时,他见到了高山。

  华山掌门楚云山当时已经七十九岁,握剑的右手已常不由自主地颤抖,可在伸手将少年从泥泞中拉起时,曾以“辉阳剑术”名动甘陕的老剑客每一根手指都无比平稳有力。

  十三岁的少年握住楚云山的手,站直了身,半山腰上飘来一团云气,少年胸中一荡,仰头望见了直插云霄的落雁峰。

  随后的那年冬天,少年坐在青石阶上,望着老者在清晨的日光下踏步挥剑。古老庄严的华山剑法在老迈的掌门步法转折与手腕颤动中缓缓流过褚仲乐的双眼,辉阳剑的次次刺击都映折着高天上直射下来的万道阳光。

  其时天地孤寒,剑光一次次斩碎日光,山风骤起,吹过缥缈的云峰。老者舞动辉阳剑,神情虔诚又哀伤,仿佛在行一场远古的祭祀。最后老掌门徐徐收剑,身姿静止如山凝岳峙,气象万千。

  少年击掌喝彩:“师父,我何时才能学你的剑术?”

  “辉阳剑术么,这不是你当学的。”

  少年天资颖绝,恍悟道:“不错,辉阳剑术是至高的剑术,徒儿自当和师兄们一齐从入门的长空剑法开始习练。”

  老者沉默不语。

  少年和老者默默地对视。

  那一刻老者的眼神让少年一生铭记,午夜梦回时也常在那双浑浊老眼的注目下惊醒。

  老者缓慢地摇头:“长空剑法?那也不是你要学的。真正的华山武学险绝天下,无人能挡——我要传你的,乃是华山派至高无上的禁术。”

  少年心头莫名一震,老者已自顾自朝着峰顶行去。

  四年后。

  落雁峰顶,少年和老者在厚厚的积雪上相对而立。

  楚云山将手中的辉阳古剑横在胸前,拔出至半。

  少年也拔出了手中的长剑,高举劈斩在辉阳剑的剑刃上。

  苍老的华山掌门仰天长笑,将手中已断的辉阳剑远远抛出,落进了冰雪中。

  少年默然长跪,老者用生满粗茧的手抚在少年的头顶:“给你的剑取一个响亮的名字吧,它将震动整个江湖。”

  那一年少年十七岁,在一个寒风彻骨的冬日继任了华山掌门。继任日是随意选定的,师徒两人都没有想过要选取一个吉日,也没有听从门中耆宿的建言等到第二年暖些时候。

  没到开春,“辉阳剑”楚云山就病逝了。临终时老者望着少年,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焦灼的渴盼,仿佛在等少年的一个承诺。

  恩师将要远游天外,少年却没有流泪,只是淡淡对老者说:“我已经想好了剑名。”而后老者舒出一口长气,安宁地闭上了双目。

  【还不到流泪的时候。】

  落雁峰上的积雪终年不化,连飞鸟也不愿在峰顶停歇,这座高高的山峰从此也伫立在少年的心中,令他逃避,令他仰望,令他坚定又恐惧——因为高山的影子也同时埋藏在了他的心中,他的武功越高,那道山影就随之越长,天机褚仲乐,自此余生皆是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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