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_阶下囚/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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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段凌握着他的手不肯放,问:“为什么冒险救我?”

  月光静静照在那人的脸上,明眸善睐,一如画中之人。他微微笑了一下,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倾过身来,柔软的唇贴上段凌的嘴角。

  段凌的心怦怦而跳。

  他由梦中醒来时,唇上似乎还残留着温软的触觉,瞪着床帐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身处客栈的房间里。

  数日前,他与陆修文收拾行装,离开了青州城。陆修文并未说出陆修言住在何处,只让他一路往南行去。

  或许是近情情怯,他这几日频频梦见从前的事。

  年纪尚幼就被恶人掳走,日日担惊受怕、朝不保夕,在那段受尽折磨的日子中,唯有陆修言温柔待他。隔了十年之久,不知修言现在是何模样?

  随后又笑自己傻气,陆修文与他是双生兄弟,就算长大后有所改变,面貌也不会相差太多。

  记得从前,两人因为生得太像,时常会被人认错。陆修文又最爱换了修言的衣裳,扮做弟弟的模样欺骗别人,偏偏还总是有人上当。

  只有段凌一眼就能分出真假。

  他并不是发现了两人容貌上的区别,而是眼神。

  陆修文的眼里藏着钩子。

  只要眼角一挑,似笑非笑的睨人一眼,就像能钩下人心尖上的肉来。

  段凌有时十分怕他。

  而陆修言不同。修言永远是温文沉静的,眼睛清澈明亮,犹如漫漫长夜中的寂静月光。他与段凌从未有过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只有那天夜里的一个吻。

  惊心动魄的一个吻。

  段凌只是回想起来,都觉得身体有些发热。他看看天色已经大亮,便起身洗漱了一番,然后去敲隔壁的房门。

  敲了许久,才听陆修文的声音响起来:“谁?”

  “是我。快中午了,你再不出来,我们今天就别想赶路了。”

  陆修文应了一声,说:“等我一会儿。”

  这一等又是许久,段凌的耐心都快用尽了,才听里面响起嘭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不小心摔碎了杯子。”

  陆修文说完这句话后,又过了片刻才来开门。

  段凌觉得他脸色格外苍白,不由得问:“你身体还好吧?”

  陆修文眨了眨眼睛,道:“其他都好,就是身上没什么力气,师弟可愿背我?”

  边说边伸出手来。

  段凌一把拍开他的手:“做梦。”

  陆修文哈哈大笑,始终以戏弄他为乐。

  段凌再次忍住了掐死他的冲动,去客栈外面套马车,套完了回头一看,见陆修文正扶着楼梯走下来,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段凌看不过去,伸手扶了他一把,又帮他上了马车,道:“来不及吃早饭了,你就吃点干粮吧。”

  陆修文轻轻“嗯”了一声,之后就没动静了。

  段凌急着赶路,也没去管他,鞭子一扬,马车继续往南。这一条官道不太好走,颠簸了一路,到中午时,段凌才勒住缰绳,将马车停在一棵树下。他回身撩开帘子,却见陆修文已靠着车壁睡着了。

  段凌找了干粮出来,边吃边推了推陆修文,问:“要吃东西吗?”

  陆修文勉力睁开眼睛,道:“不用,我喝点水就行了。”

  段凌递了水壶给他,触到他手背时,却觉一片冰凉。段凌顿知不对,又碰了碰陆修文的额头,虽不像上次生病时那般烫手,却摸到一头冷汗。

  “你身体当真无事?”

  “当然。”

  陆修文说着,却将左手往身后藏了藏。

  段凌这才发现他左手紧握成拳,指缝里透出一点刺目的红色。他连忙捉住陆修文的手,扳开手指一看,只见他手里紧紧捏着一块碎瓷片,已将手掌割得鲜血淋漓。

  他记得陆修文打碎过房里的茶杯,想必这碎片由此而来,可他为何要弄伤自己?

  “你这是发什么疯?”

  “没什么,路上太无聊了,我想吓唬吓唬师弟而已。”

  陆修文若无其事的丢开手中碎片,好似流血的并非他的手,更是丝毫也不觉得疼。

  段凌扯了布条下来给他包扎伤口,突然间灵光一现,问:“你身上的毒……是不是发作了?”

  在青州时,姚大夫曾说陆修文身中剧毒,且毒已入五脏六腑,根本无药可救。只因数种毒性相互克制,反而保住了他的性命。

  一旦发作起来,痛苦可想而知。

  陆修文鬓边的头发已被汗水打湿了,因脸色十分苍白,便衬得眼眸格外的黑,乌湛湛的望了段凌一眼,道:“歇一会儿就好,不会耽误你赶路的。”

  段凌气道:“谁在乎这个?你身体撑不住怎么不早说?是想死在半路上么?”

  他有些懊悔自己的粗心。

  陆修文一早起来就不对劲,要自己背他时,恐怕是当真没力气走路了,后来将那碎瓷片捏在掌心里,才勉强走下了楼梯。若非刚才偶然发现,他肯定还要硬撑下去。段凌给他裹好了手上的伤,道:“我去找个大夫过来。”

  “不必了,大夫治不了我的病的。”

  “兴许能开些药缓解一二。”

  陆修文摆了摆手,道:“与其费此功夫,倒不如……师弟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段凌呆了一呆,脱口道:“我同你有什么好说的?”

  陆修文浑身一颤,像是疼得厉害,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段凌见他如此,只好扶住他手臂,让他靠在自己肩上,隔了一会儿,听他低声道:“我跟师弟话不投机,确实无话可说,但修言是我的弟弟,总可以说说他吧?”

  提到陆修言,段凌的确有许多事要问,想了一想,道:“他这些年过得如何?可是吃了许多苦头?”

  陆修文嗤的一笑,说:“我陆修文的弟弟,我难道护不住么?岂会让他遭人欺辱?”

  “魔教里讲究的是弱肉强食,你自己练功不慎、走火入魔,尚且成了这般模样,何况是不懂武功的修言?”

  “我废了武功后,在教内确是举步维艰,但没过多久,就让修言离开了天绝教,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

  段凌并不信他:“教主岂会应允?”

  陆修文神色淡淡:“我自愿为教主试药,教主自然就允了。”

  段凌大吃一惊。

  旁人或许不知何为试药,他却最清楚不过了。像他这种被掳来魔教的人,最怕的不是一死,而是被抓去试药。

  魔教炼制的丹药,效用各有不同,有的剧毒无比,有的却对练功大有助益,为了知晓其药性如何,常在活人身上尝试。

  若只中一种毒也就罢了,但是试药之人,却要受千百种毒一同折磨,时而穿肠剧痛,时而奇痒难熬,时而如遭火焚,时而如入冰窟,其间种种惨烈,远胜任何一样酷刑。

  段凌曾见过一个试药之人,身上皮肤寸寸溃烂,倒在地上哀呼惨叫,到最后双手双脚都烂完了,只剩森森白骨。最可怕的是这样也还不死,拖着这副身躯在地上爬,蜿延出一道长长血迹。

  真正生不如死。

  段凌当时年纪还小,吓得做了整夜噩梦,陆修文后来还嘲笑于他,骗他说要抓他去试药。

  没想到……试药之人竟成了陆修文。

  可见那教主真是丧心病狂,连自己一手栽培的爱徒也不放过。

  又想到陆修文是为了保护弟弟才至如此,心中对他恶感倒是去了不少,忍不住给他拭了拭汗,说:“你这人虽然心性狠毒,对修言倒是真心维护。”

  陆修文微微闭上眼睛:“我对喜欢的人,一贯如此。”

  段凌奇道:“你这人向来眼高于顶,也会喜欢别人?”

  陆修文但笑不语。过了一会儿,忽然问:“师弟又是为何喜欢修言?”

  “修言曾救过我的性命,这就不提了。我从前在魔教时,动辄被人打骂,只有修言替我求情、为我治伤。”

  “别忘了,你们两个都是男子。”

  “那又如何?我既然倾心于他,自然会伴他一生一世。我是家中次子,不成亲也无所谓,修言若喜欢孩子,我们可以收养几个当做义子……”

  陆修文蓦然打断他的话,问:“若有一人,也像修言那般对你好呢?”

  段凌想也不想,立刻说:“我心中只认定了他,旁人再好上千倍万倍,我也不会多看一眼。”

  他英俊的脸上微含笑意,目光说不出的动人。

  陆修文像被人狠狠踢了一脚,疼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血肉模糊的搅成一团。

  他为教主试药多年,再烈的毒也尝过了,却没有哪一次发作起来,似现在这样难熬。他喘了喘气,费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一个字来:“好……”

  段凌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有下文,仔细一看,发现他已靠在自己肩头昏睡过去。但睡梦中也不安稳,眉头紧蹙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段凌轻轻拭去他额上的汗,不知怎地,想起许多年前,他初入魔教时,陆修文提着一条银闪闪的长鞭,眯起眼睛打量他的样子。

  那时他的鞭法已练得极好了,唰的一挥鞭子,从段凌脸颊边擦过,再重重打在地上。

  段凌吓出一身冷汗。

  陆修文便扬了扬眉毛,大笑起来,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师弟啦。”

  物是人非。

  那个骄傲无比的少年,终究只在梦中了。

  陆修文昏睡一夜之后,第二天的精神好了许多。

  段凌却不敢再兼程赶路了,一路上嘘寒问暖,只把他当作了易碎的瓷器,唯恐他又犯病。浑然忘了自己从前在魔教时,夜夜都要咒骂陆修文一番。

  陆修文也不客气,时刻将“师弟”两字挂在嘴边,尽情地使唤他办事。

  如此一来,原本一个多月的行程,足足拖了两个月之久。

  天气越来越冷,很快就入冬了。

  陆修文的身体愈发得差,手脚整日都是冰凉的,段凌看不过去,又给他添了两身冬衣。

  陆修言隐居的地方颇为偏僻,他们一开始还走官道,到后来就专拣乡间小路走了,最后连马车也不能行,段凌背着陆修文翻过了两座山,才到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山谷。

  谷内气候比外头温暖一些,四面群山环绕,当中一条溪水潺潺流动,山青水秀,草木郁郁。

  段凌他们到时正是傍晚,远远看见一道炊烟袅袅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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