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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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北望》最新章节第9章谣言
第一次爬上马背是在家乡的山野上，第一次学习骑术是在平阳公主府，过去的一年卫青的骑术又在建章得到了正规的训练，再加上每日喂马，深谙马儿习性，训练又刻苦勤奋，所以每每与骑郎兄弟们赛马，卫青总能名列前茅。
就算自家玄垣比不上陛下的御马，卫青初时以为跟在刘彻身边还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哪知道日日在宫里处理政事的陛下骑术亦相当了得，真正跑起来，卫青还需要全神贯注地盯紧刘彻，才不至于被甩掉。
放纵地跑了半个多时辰，刘彻才放缓缰绳，舒展身体任由夜晚山林的风吹走身上的汗水，仰头望见一轮银月清辉如洗，刘彻忽而朗声大笑，鞭指苍穹，慨然道：
“援救东瓯，这兵，朕出定了！”
雄心壮志，意气风发。
紧紧跟在后面的卫青凝视着他的君王，将这个场景深深地印刻在了脑海里。
第二日，刘彻果然再度召集群臣，商议东瓯问题。
不过这次，他力排众议，以雷霆手段任命新晋提拔上来的中大夫庄助为天子使臣，命其手持天子节杖前往会稽调拨兵马，营救东瓯。
虽然自登基以来，他折腾出来的所有新政策都被太皇太后直接废止了，但是还好，求贤诏还是帮他招揽来了一群年轻敢为的新生力量，庄助在朝堂上雄辩滔滔力主出兵的身姿让刘彻隐约看到了希望，所以即使太皇太后把持朝政不予他兵权，即使没有虎符无法调动郡国兵马，刘彻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天子节杖代表他刘彻，他要让奶奶看一看，让朝廷大臣看一看，没有虎符，他刘彻仍然是大汉的天子！
这个天下，终归是他说了算。
庄助启程那天刘彻亲自前往送行，御酒淳淳，勉励殷殷，未满二十岁的刘彻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君王，广袖飘飘丰神俊朗，如群星中明月，如峻岭中高峰，让人仰望，亦让人臣服，心甘情愿为他抛洒一腔热血。
也是从这时开始，刘彻的身边多了一位温润的少年。少年时而戎衣，时而朝服，若是出现，一定不会离开刘彻左右。
日常除了在建章跟随狄坞先生学习诗书，刘彻每次有个大朝小议都会把卫青叫去，也不用他做什么，就是听，就是看，等散了会再去询问卫青的见解，说的好了有赏，说错了连讽带嘲，恶劣起来非把卫青训红了眼睛才肯罢休。若说读书识字是先生教的，兵法战略是自己悟的，卫青的朝堂学问，却是受刘彻言传身教来的，乃至后来官至大司马大将军，稳居内朝二十来年无人能够构陷，卫青处理政务关系同僚滴水不露的本事，大概都是少年时期被刘彻逼出来的。
这段时间，刘彻又喜欢上了离开未央宫私服狩猎，刚开始出去的时间并不久，也就是一天半天的，卫青因为骑术了得，经常随侍。
于是在外人看来，刘彻和卫青腻在一起的时间就过于长了些。如此盛宠，自然招人嫉恨，奈何如今的卫青已经不可能再被人轻易绑架，明着杀不死，暗地里的流言蜚语便猖狂了起来。
其他的也就罢了，偏偏有人揪出了卫青私生子的身份，说他不赡养亲生父亲郑季，而且贪慕虚荣私改姓氏，背祖弃宗是为大不孝。
大汉以孝治天下，这个指责若是成立，卫青非但要受到御史弹劾，刘彻也不能姑息。
谣言本就是从未央宫开始传播的，刘彻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刘彻没有贸然询问卫青，而是把陈掌召了过来。
陈掌与卫少儿相好多年，对卫家的情况了若指掌，而他与卫青又不是卫长子那样的血脉至亲，不至于隐瞒事实，过于偏袒。
没想到刘彻刚向陈掌询问卫青的父亲是谁，陈掌便毫不思索地回答了两个字：“没有。”
刘彻很不高兴，“陈掌，难道你为了替卫青隐瞒罪情，不惜欺骗朕吗？”
陈掌吓得马上跪倒于地，“陛下，微臣句句实言，您借臣个胆子，臣也不敢欺君啊！”
“胡说八道，是人就有父母，你怎么说卫青没有父亲呢？”
“本来就没有……”陈掌看到刘彻瞪眼，赶忙接着解释：“陛下莫急，且听微臣慢慢讲来。卫青吧，亲爹当然是有的，就是现在外面传得很热闹的那个平阳县的郑季，但是郑季不喜欢他这个儿子，根本没有承认过卫青，卫青在郑季家干了八年活，郑季连个姓氏都没有给他，更没让他上郑家宗谱，卫青十一岁那年干脆把他赶了出来。可怜当时的青弟孤单单一路讨饭回到长安，找到母亲之后才有的卫姓。他与郑季，虽有父子之实，却无父子之名，所以臣说卫青没有父亲。”
这就有趣了，按照规定，私生子只有通过了父亲承认，才能入宗谱，真正成为家族的一份子，日后也可以分家产。既然郑季不认卫青，那么卫青姓卫还是姓刘，都跟郑季没有关系，郑季不需要抚养卫青，卫青也没有义务赡养郑季。
谣言不攻自破，刘彻便放松下来，好奇地问：“卫青是在何地出生？”
“长安平阳侯府。”
“郑季是平阳县人，你却说卫青在郑季家干了八年活，这是怎么回事？”
陈掌知道刘彻喜欢传说趣闻，便把卫家的往事当作一段故事娓娓道来。
卫媪本是平阳侯府的奴婢，自幼跟在侯夫人身边伺候，既擅长女红，又温柔可人，很得侯夫人喜欢。可惜她身为奴婢，却天生丽质，漂亮得让侯夫人不放心，早早地被侯夫人嫁给了一个姓卫的男人。低贱的奴仆甚至是平民有很多都没有姓，这个男人却有家号卫氏，可见侯夫人也没有亏待卫媪。结果等卫媪生下长子和三个女儿之后，丈夫却年纪轻轻的病死了。
郑季是平阳县的一名小吏，被选派到侯府做事，因此和当时已经失去丈夫的卫媪相识。心灰意懒的卫媪从此纵情任性，和郑季私通，产下一子。家奴的孩子按律还是主人的奴隶，不过平阳侯家大业大，也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小奴子，为孩子前途着想，卫媪求过侯夫人，让郑季带走了孩子。
离开平阳侯府的时候卫青才三岁，并无姓氏，只有母亲赐的一个名：青。
郑季虽然把阿青带回了平阳县，却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孩子，直接把孩子丢给家里老奴照管。而且他本身已经娶过妻室，之前还有两个儿子，男主人不把阿青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其他的人就不把阿青当人。
一般人家的奴之子尚且养到七岁才安排做活，阿青在郑家三岁就要帮着洗菜做饭。父亲的漠视，嫡母的辱骂责打，郑氏兄弟的肆意欺凌，组成了阿青的童年。直到阿青长到六岁，郑季便打发他跟着老奴出去放羊。
每日与羊群为伴，听老奴讲讲故事，饿了吃野果掏鸟蛋，倒是自在逍遥。然而十一岁的一天，独自出去牧羊的阿青因为贪玩把羊群赶得太远，傍晚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十多只野狼组成的狼群，惊惧之下阿青放弃了羊，带着自己养的两条狗逃回了郑家。
所有的羊都丢了，一向不爱搭理他的郑季头一次对阿青举起了鞭子，阿青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打死，便对郑季问出了已经萦绕心头很久的问题：
——敢问大人，我是您的儿子吗？
——是与不是，有何区别？
——若大人认我是您的儿子，便在郑家宗谱上添上郑青的名字，父亲今日打死我，儿亦无怨；若大人不认我为子，我便是平阳侯君的家奴，您无权杀死我。
没人知道，阿青当时所期盼的回复是认，还是不认，但是郑季给他的答复是：不认。
郑家宗谱上始终还是没有郑青这两个字，名青的孩子回到长安，随了姐姐姓卫。
下午的暖阳洒满宫殿，刘彻沉浸在故事中懒洋洋地想：以后还是少欺负点卫青好了。
“可郑季，又为何不喜欢卫青呢？”
“这个臣就不知道了。不过原本就是郑季先不认子，把青弟赶了回来，现在谣言却骂青弟不孝，臣为青弟感到冤屈，还请陛下为青弟做主！”陈掌俯首再拜。
刘彻沉思良久，父慈子孝是为伦常，卫青以死来求一个承认，可见他心中所盼，自己倒不如趁此谣言的机会，做个好事。郑季不喜欢卫青，想来不过是嫌弃卫青是奴婢所生，出生卑贱，现在卫青身兼三职，已经发达富贵，郑季没理由还不想认这个孩子。
刘彻想给卫青一个惊喜，便将此事交给陈掌偷偷去办。陈掌兴高采烈地赶往平阳县，没多久就带回来了郑季的答复：
不喜此子，弃之。
刘彻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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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爬上马背是在家乡的山野上，第一次学习骑术是在平阳公主府，过去的一年卫青的骑术又在建章得到了正规的训练，再加上每日喂马，深谙马儿习性，训练又刻苦勤奋，所以每每与骑郎兄弟们赛马，卫青总能名列前茅。
就算自家玄垣比不上陛下的御马，卫青初时以为跟在刘彻身边还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哪知道日日在宫里处理政事的陛下骑术亦相当了得，真正跑起来，卫青还需要全神贯注地盯紧刘彻，才不至于被甩掉。
放纵地跑了半个多时辰，刘彻才放缓缰绳，舒展身体任由夜晚山林的风吹走身上的汗水，仰头望见一轮银月清辉如洗，刘彻忽而朗声大笑，鞭指苍穹，慨然道：
“援救东瓯，这兵，朕出定了！”
雄心壮志，意气风发。
紧紧跟在后面的卫青凝视着他的君王，将这个场景深深地印刻在了脑海里。
第二日，刘彻果然再度召集群臣，商议东瓯问题。
不过这次，他力排众议，以雷霆手段任命新晋提拔上来的中大夫庄助为天子使臣，命其手持天子节杖前往会稽调拨兵马，营救东瓯。
虽然自登基以来，他折腾出来的所有新政策都被太皇太后直接废止了，但是还好，求贤诏还是帮他招揽来了一群年轻敢为的新生力量，庄助在朝堂上雄辩滔滔力主出兵的身姿让刘彻隐约看到了希望，所以即使太皇太后把持朝政不予他兵权，即使没有虎符无法调动郡国兵马，刘彻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天子节杖代表他刘彻，他要让奶奶看一看，让朝廷大臣看一看，没有虎符，他刘彻仍然是大汉的天子！
这个天下，终归是他说了算。
庄助启程那天刘彻亲自前往送行，御酒淳淳，勉励殷殷，未满二十岁的刘彻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君王，广袖飘飘丰神俊朗，如群星中明月，如峻岭中高峰，让人仰望，亦让人臣服，心甘情愿为他抛洒一腔热血。
也是从这时开始，刘彻的身边多了一位温润的少年。少年时而戎衣，时而朝服，若是出现，一定不会离开刘彻左右。
日常除了在建章跟随狄坞先生学习诗书，刘彻每次有个大朝小议都会把卫青叫去，也不用他做什么，就是听，就是看，等散了会再去询问卫青的见解，说的好了有赏，说错了连讽带嘲，恶劣起来非把卫青训红了眼睛才肯罢休。若说读书识字是先生教的，兵法战略是自己悟的，卫青的朝堂学问，却是受刘彻言传身教来的，乃至后来官至大司马大将军，稳居内朝二十来年无人能够构陷，卫青处理政务关系同僚滴水不露的本事，大概都是少年时期被刘彻逼出来的。
这段时间，刘彻又喜欢上了离开未央宫私服狩猎，刚开始出去的时间并不久，也就是一天半天的，卫青因为骑术了得，经常随侍。
于是在外人看来，刘彻和卫青腻在一起的时间就过于长了些。如此盛宠，自然招人嫉恨，奈何如今的卫青已经不可能再被人轻易绑架，明着杀不死，暗地里的流言蜚语便猖狂了起来。
其他的也就罢了，偏偏有人揪出了卫青私生子的身份，说他不赡养亲生父亲郑季，而且贪慕虚荣私改姓氏，背祖弃宗是为大不孝。
大汉以孝治天下，这个指责若是成立，卫青非但要受到御史弹劾，刘彻也不能姑息。
谣言本就是从未央宫开始传播的，刘彻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刘彻没有贸然询问卫青，而是把陈掌召了过来。
陈掌与卫少儿相好多年，对卫家的情况了若指掌，而他与卫青又不是卫长子那样的血脉至亲，不至于隐瞒事实，过于偏袒。
没想到刘彻刚向陈掌询问卫青的父亲是谁，陈掌便毫不思索地回答了两个字：“没有。”
刘彻很不高兴，“陈掌，难道你为了替卫青隐瞒罪情，不惜欺骗朕吗？”
陈掌吓得马上跪倒于地，“陛下，微臣句句实言，您借臣个胆子，臣也不敢欺君啊！”
“胡说八道，是人就有父母，你怎么说卫青没有父亲呢？”
“本来就没有……”陈掌看到刘彻瞪眼，赶忙接着解释：“陛下莫急，且听微臣慢慢讲来。卫青吧，亲爹当然是有的，就是现在外面传得很热闹的那个平阳县的郑季，但是郑季不喜欢他这个儿子，根本没有承认过卫青，卫青在郑季家干了八年活，郑季连个姓氏都没有给他，更没让他上郑家宗谱，卫青十一岁那年干脆把他赶了出来。可怜当时的青弟孤单单一路讨饭回到长安，找到母亲之后才有的卫姓。他与郑季，虽有父子之实，却无父子之名，所以臣说卫青没有父亲。”
这就有趣了，按照规定，私生子只有通过了父亲承认，才能入宗谱，真正成为家族的一份子，日后也可以分家产。既然郑季不认卫青，那么卫青姓卫还是姓刘，都跟郑季没有关系，郑季不需要抚养卫青，卫青也没有义务赡养郑季。
谣言不攻自破，刘彻便放松下来，好奇地问：“卫青是在何地出生？”
“长安平阳侯府。”
“郑季是平阳县人，你却说卫青在郑季家干了八年活，这是怎么回事？”
陈掌知道刘彻喜欢传说趣闻，便把卫家的往事当作一段故事娓娓道来。
卫媪本是平阳侯府的奴婢，自幼跟在侯夫人身边伺候，既擅长女红，又温柔可人，很得侯夫人喜欢。可惜她身为奴婢，却天生丽质，漂亮得让侯夫人不放心，早早地被侯夫人嫁给了一个姓卫的男人。低贱的奴仆甚至是平民有很多都没有姓，这个男人却有家号卫氏，可见侯夫人也没有亏待卫媪。结果等卫媪生下长子和三个女儿之后，丈夫却年纪轻轻的病死了。
郑季是平阳县的一名小吏，被选派到侯府做事，因此和当时已经失去丈夫的卫媪相识。心灰意懒的卫媪从此纵情任性，和郑季私通，产下一子。家奴的孩子按律还是主人的奴隶，不过平阳侯家大业大，也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小奴子，为孩子前途着想，卫媪求过侯夫人，让郑季带走了孩子。
离开平阳侯府的时候卫青才三岁，并无姓氏，只有母亲赐的一个名：青。
郑季虽然把阿青带回了平阳县，却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孩子，直接把孩子丢给家里老奴照管。而且他本身已经娶过妻室，之前还有两个儿子，男主人不把阿青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其他的人就不把阿青当人。
一般人家的奴之子尚且养到七岁才安排做活，阿青在郑家三岁就要帮着洗菜做饭。父亲的漠视，嫡母的辱骂责打，郑氏兄弟的肆意欺凌，组成了阿青的童年。直到阿青长到六岁，郑季便打发他跟着老奴出去放羊。
每日与羊群为伴，听老奴讲讲故事，饿了吃野果掏鸟蛋，倒是自在逍遥。然而十一岁的一天，独自出去牧羊的阿青因为贪玩把羊群赶得太远，傍晚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十多只野狼组成的狼群，惊惧之下阿青放弃了羊，带着自己养的两条狗逃回了郑家。
所有的羊都丢了，一向不爱搭理他的郑季头一次对阿青举起了鞭子，阿青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打死，便对郑季问出了已经萦绕心头很久的问题：
——敢问大人，我是您的儿子吗？
——是与不是，有何区别？
——若大人认我是您的儿子，便在郑家宗谱上添上郑青的名字，父亲今日打死我，儿亦无怨；若大人不认我为子，我便是平阳侯君的家奴，您无权杀死我。
没人知道，阿青当时所期盼的回复是认，还是不认，但是郑季给他的答复是：不认。
郑家宗谱上始终还是没有郑青这两个字，名青的孩子回到长安，随了姐姐姓卫。
下午的暖阳洒满宫殿，刘彻沉浸在故事中懒洋洋地想：以后还是少欺负点卫青好了。
“可郑季，又为何不喜欢卫青呢？”
“这个臣就不知道了。不过原本就是郑季先不认子，把青弟赶了回来，现在谣言却骂青弟不孝，臣为青弟感到冤屈，还请陛下为青弟做主！”陈掌俯首再拜。
刘彻沉思良久，父慈子孝是为伦常，卫青以死来求一个承认，可见他心中所盼，自己倒不如趁此谣言的机会，做个好事。郑季不喜欢卫青，想来不过是嫌弃卫青是奴婢所生，出生卑贱，现在卫青身兼三职，已经发达富贵，郑季没理由还不想认这个孩子。
刘彻想给卫青一个惊喜，便将此事交给陈掌偷偷去办。陈掌兴高采烈地赶往平阳县，没多久就带回来了郑季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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