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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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郁一进镜头，就变了个人似的，头发抓乱，眼皮微垂，烦躁又苦闷，哪里还是刚才那个嗑松子的松垮模样。
这段不长，狗蛋送葬回来，在村口听见俩老大爷说闲话，讲起他家传家宝的事，他听了一耳朵，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两位老演员也都入镜，都穿的蓝布衣，满头白发，拿两杆大烟枪，吞云吐雾的说着闲话：
“说这老吴家啊，建国前是大地主，这村头一多半的田庄都是他们家的，他们家爷爷的爷爷在皇帝老儿面前有面子，他们家啊，不得了………”
老人的声音嘶哑低沉，喉咙里含了口浓痰似的，听的人心里挠得慌。
——这是两个老戏骨，而裴明高是个新人，先前他扛不住是理所当然，能扛住这种戏份的新演员也在少数。
演技这东西很玄妙，一个眼神，一点细微表情都是工夫，稍微落下一点——自己也说不清落下了哪，都会在对手演员面前露怯。
观众也说不清哪不对，明明表情就是那个表情，情绪也就是那个情绪，但直观感受非常无情：你就是被人家老戏骨碾压了。
裴明高一直为这紧张，此刻收紧了目光，盯着林郁的反应。
林郁蹲在树墩子下边，听见两个老人的闲话，身形一顿，抬头看过去。
老人的交谈还在继续。
林郁听了一小会儿，嘀咕起来：“老吴家老吴家，老吴家死的就剩老子一个，穷的叮当响，能有什么面子。”
现场收声，台词功力很重要。
他这表演和台词一点儿不比老戏骨差。
裴明高听的愣了会儿神。
这时郑导在旁边说：“听见没有，就是这个味儿，你得融进去。”
林郁可不光是台词融进去，他把口音都融进去了，故事发生在黄土高坡上，他这一口普通话尾音居然极其巧妙的点缀了陕西口音。
镜头里，林郁没耐烦的揪着手边杂草，有一下没一下的。
听到某个节点时，他手里力气加大，不小心把一株草连根拔了。
不用郑导吩咐，摄影老师立刻跟上，给了他一个特写镜头。
郑导：“这整个状态，包括你看他的表情，嘴角，眼睛的弧度，都是向下的，但眼神透点亮度，你明白吗？”
说的太写意了，光听他说是听不明白的，但结合林郁那表情，裴明高福至心灵，懂了。
郑导看他这样，没再剖开说，而是把目光转向了镜头里的林郁。
脸上不由得露出赞赏的神情。
此刻林郁的眼神极富张力，从恍惚，到惊讶，再到若有所思，这份情绪就像他手里被揪出来那根杂草，脱离土壤时有一瞬间爆发力，而后是长久的茫然。
就是这些复杂的、层次分明的情绪，构成了一个好几秒的长镜头。
这个镜头到这里就结束了。
下一个镜头会是狗蛋在家里翻箱倒柜，摄影机从大门外拍，老屋是个框，整个画面静止，只有他在动，同时配上两个老人的话做旁白画外音。
所以现在这个眼神就显得非常重要，要承上启下，用一个眼神吊起观众的胃口。
实在是非常高难的一个操作，但林郁做的很好，他也挑不出不对的地方。
他没看错人。
林郁搞定，飞快出戏，走过来，问道：“郑导，行吗？下一个镜头还拍不？”
监视器的画面还静止在他那个眼神上，和此刻逆光走来，神气飞扬的人完全两样。
裴明高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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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导起身，拍着林郁肩膀，让他坐下来。
两人对着镜头指指点点，讨论着一些细节问题，林郁还抄起分镜草稿翻了起来，时不时和导演提出一些意见。
所有人都往这边看过来，尤其摄影师以及那几个站在监视器后边的人，他们目睹了林郁的表演，更是十分惊讶。
能在苛刻的郑导手底下一遍过的，可没几个。
实在是出乎意料。
裴明高渐渐回神，一个劲的盯着林郁瞧，像想从他脸上找出朵花儿。
忍了又忍，没能忍住，终于问：“林郁，你怎么能一站就站准镜头位置，还有，”他一指监视器里静止的画面，“这个眼神怎么演的？”
林郁没急着答，把长腿一架，人往椅背上一靠，上下扫视裴明高，直到把人小孩看的发毛了，才似笑非笑的开口：“你刚才叫我什么？”
“………”
“林老师，”裴明高很卑微的改口。
林郁这才满意，倾身点了点画面，笑道：“小朋友，这都是上学时候学的基本功，你要被训过，也知道怎么回事。郑导一直打断你，不是不满意的意思，是希望你去体会这些技巧，免得你以后的路不好走。”
基本功？
裴明高一怔，突然想起来，林郁好像也是科班出身，正经表演系受过几年训练出来的，他之所以被星探发掘，便是因为担当了那一届戏院毕业大戏的男主角，大放光彩，从而入行。
可是……“那你之前为什么演那么多烂片？”
林郁一眯眼睛，这小子是真不会说话，聊天就聊天，提烂片是什么意思。
裴明高还捧着一张真心求问的脸，等着他回答，半点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错话。
林郁无奈：“小朋友，郑导和你说，每个戏剧人物都有灵魂，值得细细体味，大部分时候是真的。”
“恩恩？”
“但是你觉得，长腿校花的忠犬男仆、虐恋实习生的霸道总裁，配有灵魂这东西吗？”
“……………”
“不配吧，”林郁转回脸，对着反光的屏幕稍微领口，将领子理齐整了，“你大可以歧视他们，不过分。”
…………好的。
你说了算。
林郁照完镜子，应付完小朋友，伸了个懒腰，起身往外边去，要去活动活动。
他身材瘦削高挑，一头乌黑柔润的短发在天光下泛着微光，摄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裴明高有意识的环顾一圈片场，发现大家都不约而同把眼神投了过来，很显然，这帮人压根没有在做自己的事，全都支着耳朵偷偷听他们这儿说话呢。
林郁跨出拍摄的大屋，他今天穿的是便服，素着脸，没有捯饬过，状态很放松，与以往很不一样，就好像已经丢掉了防御备战状态，来到他该来的位置，如鱼得水。
他太过自在，以至于给人一种错觉：他早该属于片场。
一直到他消失在视野里，裴明高才突然惊醒似的，埋下头，赶紧拿起自己剧本，决定认真研究角色，不要被人比的好像个关系户，那是真惨。
林郁出来透气，遥遥的看着天色，天阴沉沉的，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前边不远处一个室外拍摄的古装剧剧组，正匆匆忙忙的收拾东西，依稀还能看见几个小姑娘格格不入的杵在原地，其中一人上前找工作人员问询，被人不耐烦的挥开。
其余几个小姑娘则是朝着一个方向高喊和挥手，那方向有个锦袍公子扮相的演员，他被一群人簇拥着，没听见粉丝的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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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不知道是真没听到还是假没听到，埋着头急匆匆的走了。
隔得太远，林郁也没看清那是谁，依稀有点眼熟就是了。
这时程英明咯噔咯噔跑了过来，“小郁哥，要下雨了，快进去吧。”
林郁点头，不做停留。
往回走的一路，碰见不少同剧组的人，都打了招呼。
他自己也发现了，经过那一场戏，大家对他态度都殷切很多。
程英明跟着他身边，碎碎念着，和他交代一些工作上的事，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隐婚上去了，像怀了多大的烦恼似的，沉重的长叹一口气，“唉，怎么这样呢，就算结婚了，也不能这样报啊，多影响您事业。”
好几个场记就聚在门栏前打斗地主，闻言瞪大了眼睛，地主都不要了，齐刷刷的抬头看着二人。
“………”
“三个二。”
“要不起，要不起。”
一个个立马高声出牌，遮掩自己的心虚。
……明明刚刚还在抢地主，哪来的三个二。
林郁把程英明揪到小角落：“程英明，我对你要求只有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么简单你也不能做到吗？”
程英明委委屈屈，知道错了，可是不能改。
“小郁哥，可是，可是舆论还这样发酵下去不行啊，这太影响您的公众形象了，我都觉得有人故意在里面搅混水，刻意把风向带成这样针对您的。”
林郁一顿，发现他说的还真有道理。
程英明知道他是默许自己说下去，忙道：“我是这么想的，现在律师函已经发好几天了，但舆论一直没变，大家没怎么信，我想，要不给您接个访谈，您上去聊聊，澄清一下，还可以把现在转型电影的想法谈一谈。”
多么合情合理又可行的建议。
林郁皱眉，用了三秒思考，无情的拒绝：“不要，太刻意。”
程英明一愣。
他急了，追上去，“小郁哥，话是这么说，但闹这么大，有一个正面的态度，才能安抚你的粉丝。”
林郁这才停下脚步，把他的话听了进去。
之所以不想去访谈，是觉得弄得太刻意，反而像真的似的。既然之前已经发律师函了，就说明态度清晰，没必要再画蛇添足，顶多找点水军把风向带回来就是了。
可程英明说的也有道理，一些粉丝需要来自他本人的、正面的澄清，才能安心。
林郁沉默了片刻，还依稀能听到不远处风华剧组的吵闹声。
他遥遥的看一眼，抬手指了指那边，“小英明，那种，需要正面和粉丝鞠躬交代，”又指指自己，“而我这种，我不需要，也不想。”
做错了事要交代，但他的私生活，不管真还是假，没必要扒拉出去太阳底下晒。
他不需要，也不想。
这番话里带着淡淡的矜傲和清高，很有种。
林郁略感心满意足，自己都有被自己日到。
程英明愣了半天，最后果然没再提，表现的安静而乖巧，想必是明白了他的态度。
林郁觉得很满意。
回到片场，他在郑导的招呼下坐回了自己的皇太子专座。
刚开第二包松子，兜里的手机叮当响了起来。
林郁闻之凛然，心想肯定是唐妈妈回信了。
他当真是如临大敌，立刻正襟危坐，恨不得沐浴焚香之后再拆信。
点开……
并不是唐妈妈，而是程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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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郁一进镜头，就变了个人似的，头发抓乱，眼皮微垂，烦躁又苦闷，哪里还是刚才那个嗑松子的松垮模样。
这段不长，狗蛋送葬回来，在村口听见俩老大爷说闲话，讲起他家传家宝的事，他听了一耳朵，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两位老演员也都入镜，都穿的蓝布衣，满头白发，拿两杆大烟枪，吞云吐雾的说着闲话：
“说这老吴家啊，建国前是大地主，这村头一多半的田庄都是他们家的，他们家爷爷的爷爷在皇帝老儿面前有面子，他们家啊，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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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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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郁跨出拍摄的大屋，他今天穿的是便服，素着脸，没有捯饬过，状态很放松，与以往很不一样，就好像已经丢掉了防御备战状态，来到他该来的位置，如鱼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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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他消失在视野里，裴明高才突然惊醒似的，埋下头，赶紧拿起自己剧本，决定认真研究角色，不要被人比的好像个关系户，那是真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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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回走的一路，碰见不少同剧组的人，都打了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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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英明跟着他身边，碎碎念着，和他交代一些工作上的事，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隐婚上去了，像怀了多大的烦恼似的，沉重的长叹一口气，“唉，怎么这样呢，就算结婚了，也不能这样报啊，多影响您事业。”
好几个场记就聚在门栏前打斗地主，闻言瞪大了眼睛，地主都不要了，齐刷刷的抬头看着二人。
“………”
“三个二。”
“要不起，要不起。”
一个个立马高声出牌，遮掩自己的心虚。
……明明刚刚还在抢地主，哪来的三个二。
林郁把程英明揪到小角落：“程英明，我对你要求只有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么简单你也不能做到吗？”
程英明委委屈屈，知道错了，可是不能改。
“小郁哥，可是，可是舆论还这样发酵下去不行啊，这太影响您的公众形象了，我都觉得有人故意在里面搅混水，刻意把风向带成这样针对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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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郁这才停下脚步，把他的话听了进去。
之所以不想去访谈，是觉得弄得太刻意，反而像真的似的。既然之前已经发律师函了，就说明态度清晰，没必要再画蛇添足，顶多找点水军把风向带回来就是了。
可程英明说的也有道理，一些粉丝需要来自他本人的、正面的澄清，才能安心。
林郁沉默了片刻，还依稀能听到不远处风华剧组的吵闹声。
他遥遥的看一眼，抬手指了指那边，“小英明，那种，需要正面和粉丝鞠躬交代，”又指指自己，“而我这种，我不需要，也不想。”
做错了事要交代，但他的私生活，不管真还是假，没必要扒拉出去太阳底下晒。
他不需要，也不想。
这番话里带着淡淡的矜傲和清高，很有种。
林郁略感心满意足，自己都有被自己日到。
程英明愣了半天，最后果然没再提，表现的安静而乖巧，想必是明白了他的态度。
林郁觉得很满意。
回到片场，他在郑导的招呼下坐回了自己的皇太子专座。
刚开第二包松子，兜里的手机叮当响了起来。
林郁闻之凛然，心想肯定是唐妈妈回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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