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临渊_剑月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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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临渊

  昆仑山。风雪愈紧,压得瑶香酒楼里灯火明灭不定。

  虚月道长从行囊中取出一柄剑,缓缓拔出,神色极为恭谨;随后双手将古朴剑鞘交于空念大师手中,踏前一步,与莫送寒走到屋子正中。张问客飞起几脚,将桌椅全踢到角落,两人周围人也都自觉后退,让出一块圆形空地来。

  莫送寒目光一闪,低笑道:“真武剑?幸甚。”

  三丰祖师佩剑乃是武当镇派之宝,虚月道长一向轻动,甚少拔出,此时直接拔剑,足见他对莫送寒未敢轻视。

  虚月道长道:“莫楼主用什么剑?”

  莫送寒将手中纸扇随手一丢,漫不经心道:“晚生斗胆,先不用剑,且来试试。”

  虚月道长皱眉欲语,莫送寒不待他开口,突然躬身一拜,似示敬意,这一拜之际,一股掌风已从莫送寒双手间激发而出,虚月道长侧身让过,刺出一剑;两人比斗由此开始。

  这两人间的比试不像方才邓烟和张问客那样惊心动魄,两人用的都是看似平实无华的招式,但是招式间真气激射,任谁给对方击中一下,怕是都得重伤。

  顷刻间莫送寒已经攻出九掌,都被虚月道长以太清剑法破去,而虚月道长的反击之势渐强,莫送寒身法飘忽,往往于间不容发之际闪过剑招。

  这时虚月道长太清剑圆生生不息,莫送寒再难攻入他正面二尺内,但莫送寒神色不变,身法愈快,不断绕击虚月道长背心要害。

  虚月道长剑术早已圆熟大成,剑光随手挥洒,敌人在身前身后并无多大区别,莫送寒见掌攻无果,飞身而退,虚月道人应机而动,长剑锁住莫送寒急追,莫送寒退无可退,忽然两指齐出,如先前夹住邓烟剑刃一般夹住了真武剑。

  虚月道长似早有预料,在莫送寒夹住长剑的同时即松开剑柄,欺身而上。莫送寒没料到虚月道长敢弃剑,只觉胸腹间一阵炙热,虚月道长双掌已如刀袭来,莫送寒只得也松开真武剑的剑刃,以指力破掌风,化解了虚月道长的进击。

  谁料虚月道长右手又重握住剑柄,手腕接连发劲,在场高手都看出莫送寒若是近距离被太清剑圆笼罩,则败局已定;人人心中一紧。

  一声长笑中,莫送寒身法一变,随着虚月道人的剑光来回飘飞,仿佛真武剑的影子;虚月道人眉头一皱,剑光更急,人影也跟着剑光在灯下闪动,曲七和吴袖此时皆已看不清莫送寒是否已中剑。

  突地一片惊呼声响起,莫送寒身形诡谲,不知怎地又绕到虚月道长背后,右掌如彩蝶穿花般按出,影影绰绰、虚虚实实,眼见是转败为胜的良机。

  褚仲乐本来一直冷眼观战,此时终于动容道:“第一剑。”

  话音未落,虚月道长已步踏七星,绕到莫送寒身侧,手中长剑连闪,最后定在一记直刺上,这一刺十分古怪,却是刺向正上方屋顶;虚月道长随剑势飞跃而起,空中低腰拧身,移形换位,直向上刺的一剑瞬间变成刺向莫送寒咽喉。

  这一剑精妙绝伦,邓烟忍不住赞了声“好!”,却见掌影消散,莫送寒右掌正护在胸前,仿佛根本从未击出!

  在长剑刺到前,莫送寒右掌急颤,在剑身侧面连连拍打,到长剑到莫送寒咽喉前三分,剑劲已消得七七八八。虚月道人没等这剑势尽,就收剑站定;莫送寒回掌拂了拂衣袖,风神潇洒,问道:“方才这是鹤舞八剑中的一剑么,不知道有何名目?”

  虚月道人讶然道:“你没见过鹤舞八剑?”

  莫送寒低声道:“没有。先父恪守武当门规,未传武当剑法一招一式于人,也从不与我提及武当剑法精义。”

  虚月道长一声长叹,良久才道:“这一剑是鹤舞八剑的第一剑,名唤‘凌虚问道’。”

  莫送寒苦笑道:“晚生口出狂言,和道长交手,不过是为睹鹤舞八剑神意,以偿夙愿。谁知道长剑法精绝至斯,晚生使劲解数也不过逼出了鹤舞第一剑。”

  虚月道长看着莫送寒的右手,淡淡道:“还谈不上使劲解数,你还没用剑。”

  莫送寒摇头轻叹道:“我若用剑,恐怕连这第一剑都看不到了;此刻胜负未分,晚生只好用剑了。”褚仲乐心中一凛:“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心里闪过一丝忧虑。

  莫送寒身后一人递过一柄剑,那剑无鞘,看着年月已久,剑刃上隐隐刻有两个篆字。

  虚月道人叹道:“这是莫师叔当年的剑吧。”

  莫送寒点点头,右手握剑,行礼道:“道长请。”

  虚月道长摇摇头说:“换左手。”

  莫送寒一震,看着自己的右手,光洁莹润,不似握剑的手,不禁苦笑道:“道长慧眼如炬,定要让我换左手么?”

  虚月道长缓缓地说:“对上鹤舞八剑齐出,我劝你还是出全力的好。”

  莫送寒闻言似笑非笑,轻声说道:“好,道长说的是。只要晚生败于道长剑下,我兄弟七人即刻束手,生杀听凭诸君。”

  虚月道人和空念大师、褚仲乐等人对望一眼,褚仲乐笑道:“莫楼主对自己的剑法如此相信么?”

  莫送寒剑交左手,神色一肃,执剑长揖道:“听闻虚月道长与人试剑从没败过,誉满江湖;此战后,晚生定会守口如瓶,不毁道长不败美誉!”

  千里之外的沧州城。

  少女和苏妄的交手一触即发,张龙阳不禁神情肃然,牢牢盯着二人。

  苏妄目不敢斜视,嘴上对柳鸣道:“小兄弟,等会再和你比年纪。”

  柳鸣悻悻地转头看张龙阳,发现张龙阳神情无比专注;柳鸣顺着张龙阳的目光看去,哑然失笑道:“张大哥,你老盯着这位姑娘的胸口干什么?”

  张龙阳窘迫万分,强作淡定道:“柳兄弟,你不懂,观人比斗,就得先看胸腹,胸中吐气传劲于肩肘,肩肘牵动手掌才发出一招。

  那少女将两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双颊飞红,恨不得先用笔在张龙阳身上戳十七八个窟窿。

  让两人这一打岔,少女和苏妄之间的杀机散逸了许多,苏妄问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少女淡淡道:“龙瑶。”

  张龙阳一直在侧耳细听,这会儿点头道:“姑娘,你叫龙瑶,我叫龙阳,我们两个……”

  话没说完,一道墨光闪过;张龙阳本来已看到龙瑶手腕轻颤,但他以为那是去打苏妄的,谁知道转瞬间那笔锋已到自己胸前;柳鸣眼疾手快,伸指一弹,那飞笔打偏,却震得柳鸣整条臂膀酥麻不堪。

  柳鸣心中微恼:“这张龙阳不过是口舌调笑,你这劲道若是打实了,他非重伤不可;这姑娘下手忒狠。”

  殊不知那少女出笔之际留了回劲,等到张龙阳胸口时,劲道会骤减,只不过柳鸣提前将笔弹飞,那后劲就看不出来了。

  张龙阳缓了缓神,刚要张嘴,眼光一撇,急喊:“小心!”

  苏妄踏步一闪,长笛已于瞬息间击来,此时龙瑶手中无笔,千钧一发之际侧身一让,长笛击在她右臂,咔得一声细响,少女右臂断折。

  苏妄手中不停,长笛连挥,龙瑶被压在守势,左右闪避;少女身法甚是灵动,苏妄眼见出其不意的先手优势渐渐消失,当下收笛退回一丈,少女站定身形,也不追击,只是神色愈冷,柳鸣等人看了都禁不住心中微寒。

  苏妄神色自若,笑道:“姑娘姓龙,可是‘乱絮笔’龙千雨的传人?”

  龙瑶冷然不语,似是默认。

  苏妄又道:“只是龙家的传人,为何却会使唐门向不外传的天罗鬼步?”

  龙瑶听如不闻,她右臂骨折,脸上却无一丝痛楚之色,左手伸入背后行囊中取笔,苏妄见状长笛一抖,又要抢身而上。

  柳鸣看不惯他偷袭在先,心说我怎么也得阻他一阻,让那姑娘拿出笔来,才算公平;于是柳鸣伸臂去拦苏妄,苏妄大急,心中大骂柳鸣多管闲事,同时步法变换想绕过柳鸣,就在此刻,龙瑶在原地忽然消失了!

  苏妄大惊之下,挥笛横扫,刚护住胸腹要害,一股幽香袭鼻,龙瑶已至,她先用左手手背在柳鸣小腹一按,柳鸣如临惊涛,被推的跌跌撞撞退出七八步,心中惊骇;随即龙瑶左手一翻,手中多了一管毛笔,击在苏妄的笛身。

  龙瑶真正用作兵刃的笔只有一支,那笔通体是冷锻的精铁,只是方才气不过张龙阳无礼,已经掷出,此刻手中的不过是普通羊毫;饶是如此,笔笛交击,也双双断碎,龙瑶左手趁势而入,印在苏妄胸前;

  苏妄应变迅疾,身遭重手的同时也踢出右腿反击,龙瑶左手贴着苏妄的衣襟再度发劲,苏妄口中溢血,被击得向后飞出;龙瑶足下不停,追上苏妄去势,左手又是一翻,手心中再多一笔,半空中苏妄方才踢出的那腿顿时被龙瑶生生刺穿,苏妄剧痛之下,双手在地面一撑,借着龙瑶的掌劲向后飞退,龙瑶手掌再翻,衣袖中又滑出一笔,随手掷出,正击在苏妄腿上刚刺入的那笔上,两管笔一触,先前那笔爆裂开来,苏妄右腿血肉飞溅,坠到地上,生死不知。

  而此时柳鸣才刚刚站稳,犹感气血翻腾。

  龙瑶一步步走到苏妄跟前,面无表情;柳鸣怕她下杀手,忍不住苦笑道:“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

  张龙阳也道:“是呀,这位小哥方才虽说要打昏姑娘,现下反而被姑娘打昏了,姑娘就别再计较了

  龙瑶看着张龙阳,摇了摇头,似乎想不通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刚要开口,一人匆匆而来,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苏妄身前,俯身查看苏妄的伤势,双眉紧皱。

  那汉子直起身来,对龙瑶道:“这位苏小哥实不是我们神枪会的人,只因他师父和我大哥有旧,才来帮忙,姑娘下手忒也重了。”

  龙瑶神情不屑,似是懒得解释什么。张龙阳不忿道:“分明是这位小哥先突施……”

  龙瑶银齿一咬,叱道:“你闭嘴!”张龙阳自讨没趣,恹恹住口。

  少女手臂受创,心中疲惫,想快点了结此事,她看到那汉子背后的长枪,缓缓道:“听闻神枪会有三大高手,临渊羡鱼,你是哪一个?”

  那汉子诚恳道:“我大哥多日前远赴昆仑未归,在下周渊,劝姑娘及早收手,我弟羡鱼枪法胜我十倍,他此刻约摸已寻到孙振衣,姑娘不必再做徒劳之举了。”

  少女淡淡道:“那就更好了,我先擒下你,就等周羡鱼拿孙振衣来换。”

  城南,吴风楼。

  杨掌柜叹了口气,点头道:“看来那人已对你们说了我的下落,怪我所托非人。”此话显是承认自己是孙振衣了。

  周羡鱼笑道:“那人诡秘莫测,我们一没强逼二没利诱,他突然就告知我们了,我们也很是困惑。”

  孙振衣苦笑道:“他说,你们就信?”

  周羡鱼道:“那人虽行事诡秘,却从不说谎,阁下也知道。”

  孙振衣点点头,不再说话。

  周羡鱼道:“找阁下的人太多,这里不是久留之地,阁下还是先跟我们走。”

  孙振衣仍是不动,也不说话。

  周羡鱼挥挥手,身后有紫衫人上去扯住孙振衣;孙振衣不会武功多有人知,周羡鱼带了许多神枪会弟子,本是因闻讯来到沧州的高手着实不少,不得不防;此时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最先找到孙振衣,实是万幸。

  周羡鱼转身出门,孙振衣被几个紫衫人推搡跟上,脚步虚浮。

  忽然,周羡鱼察觉到一丝异样,这感觉十分不适,令他忍不住退了一步。

  退一步之后,周羡鱼不明所以,摇摇头继续前行,一脚刚迈出,忽然一股莫大的恐惧袭来,仿佛这一步一旦落下,将会坠落到无尽的深渊中。一惊之下,周羡鱼又退了两步。

  吴风楼外夜市熙熙攘攘,灯火人流无不如常,但是周羡鱼却无端觉得门外乃是悬崖绝壁,凶险异常。

  如此一退再退,周羡鱼又回到了酒楼堂中,那惊惧之感随之渐归于无。后面跟着的紫衫人困惑万分,也只好跟着后退。

  周羡鱼扫视了几遍酒楼内外,正心神迷乱间,一个紫衫人喝道:“那个穿白衣的,刚才让你走,你怎么不走?”

  周羡鱼悚然一震,看向临窗一桌,白衣人眉间萧索,仍在不住地饮酒,口中喃喃道:“折戟沉沙铁未销……孙掌柜是听到在下吟这句诗,才给我留的位子吧。”

  孙振衣心弦一颤,点了点头。

  白衣人慢慢起身,步履摇晃,似已醉了,轻声道:“孙掌柜心事不少。”

  孙振衣看着他,目光黯然,似乎在说,你自己又何尝不是。

  周羡鱼走向白衣人,语气疑惑:“方才是阁下?”

  那些紫衫人和孙振衣听了都心中不解:方才怎么了?

  白衣人醉眼惺忪,没有回答,只淡淡道:“你们且去吧,我和孙掌柜喝几杯。”

  一个紫衫人大怒,挺枪向那白衣人扫去,一阵乱响,桌上杯盏破碎,白衣人还是摇摇晃晃的站在原地,似乎一步未动。

  那紫衫人大惑不解,周羡鱼看出不对,挥手屏退手下,双手持住无缨的枪,在灯下拖出长长的枪影。

  倏地一道残光过眼。

  白衣人仍神情散淡,随口道:“孙掌柜,如今可上些热菜了……”

  周羡鱼愈发迷惑,方才孙振衣和紫衫人都未看清,他已出了一枪,此招名唤“龙影”,枪势快如光电,是周羡鱼不轻用的枪术之一;只是这一枪击出后周羡鱼心神顿时恍惚不能自已,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击到了何处,再看那白衣人仍在原地未动,衣如雪,人似月。

  这次连孙振衣和一众紫衫人都看出情势有变,只见白衣人醉语含糊:“且去,且去,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周羡鱼年未满三十,可枪术臻于化境,犹胜过神枪会门主周临。十年来只曾在切磋时输给自己的好友虚月道长半招,从未遇到如今日这般捉摸不定的对手,让人无法揣度。

  一枪无功,周羡鱼这时候反而沉静下来,道了声:“再请教”,枪影又起。

  这一击名为“双鱼化龙”,枪劲双分,如太极双鱼飞旋而进,在敌人心口处双劲合一,似鱼过龙门惊天之变,枪威如神,已近枪术绝诣。

  如狂风骤止,枪势已尽,周羡鱼枪锋指在白衣人心口前几分,那白衣人竟然仍是一动不动。

  周羡鱼骇然间看到脚下地面开裂,裂痕圆转四散,如老树年轮。他心中清楚,这是自己的枪劲——双鱼急旋之力莫名其妙地被化解在自己足下。

  白衣人举步向前,口中呢喃有声:“明朝有意抱琴来……明朝有意……明朝有意……”,到后来他口中只反复低吟“明朝有意”四字,语声悲凉,似伤心已极。

  吴风楼外吹进一道寒风,白衣人踉跄而行,经过周羡鱼身边时,拍了拍周羡鱼肩膀,道了声:“且去,且去吧……”

  周羡鱼呆立如泥塑木雕,随着白衣人走过,一声微响,周羡鱼的外衫和手中长枪同时碎如齑粉,散入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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