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飞雪_前任是陛陛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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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飞雪

  尽管身为正三品官员,大理寺卿卢洵,在面对昔日上司时,仍是恭谨有加,于夜色中,悄步至那油壁马车窗下恭声低道:“大人,这是花朝案的全部案宗复写。”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自帘中掠出,卷宗随之隐入车内,一声“多谢”,隔帘有声。

  卢洵深深一揖,长街钩月,深秋夜露打湿得青石板路如新雨过后,马车粼粼远去,声音渐悄不闻,幽夜寂长,安静地,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铜漏暗滴,长夜漫漫,怀中凝眉不展的萧照终于阖眼睡去,苏苏披衣下榻,长生立暖烫了一壶酒呈上,苏苏一指几对面,“坐吧,总是为我烫酒,却还从没有和你对饮一回。”

  长生也不拘束,谢恩后坐了,苏苏轻晃着手中的梅花盅,“阿碧睡了吧?”

  长生道:“是,那杯下了药的茶,碧姑娘饮了小半杯,便昏睡过去了。”

  自她失宠开始,这丫头,就因担心她,整夜整夜地辗转失眠,人都瘦了一圈,苏苏无法,只能通过下药助她安睡,她望着盅中的清酿,忽地朝长生一笑,“你不会在我酒里也下了药吧?”

  长生笑道:“奴婢不敢。”

  苏苏亲自执勺,自银烧蓝花暖酒壶中,舀了一盅酒给他,“敢也无妨,若下了毒更好,咱们来个同生共死。”

  长生知她只是在信口说笑,双手接过酒盅道:“奴婢人微福薄,便是死,也没有与娘娘一起的资格。”

  苏苏捂着酒盅的暖意,于灯光下静静地看着他道:“之前我给你看手相,道是你从前坎坷,往后跟我便好了,如今看来,却是我看错了,你是曹方的弟子,舍了我去,仍能有个好前程。”

  长生淡笑道:“奴婢从前有求于娘娘时,娘娘曾问过奴婢,若赌输了,该当如何,当时奴婢就道,落子无悔,若栽在娘娘身上,此世便认了,时至今日,奴婢仍作此想,此生,永不会变。”

  苏苏垂眼漫呷了小口暖酒,“我看你是和阿碧呆久了,也染上她的‘痴’性了,人往高处走,跟着我,往后情况只会更糟,这未央宫,迟早就是冷宫,或者,不定什么时候,我就被撵到冷宫去了。”

  然长生只是平静地凝看着她道:“冷宫幽寒,总要有人为娘娘取暖”,他默饮杯中酒半晌,忽似下定决心,放下酒盅,单膝跪在她面前,迟疑僭越而又坚定地握住了她一只手,恳挚地仰首望着她,“娘娘,纵是入了冷宫又如何,只要留有一口气在,便是来日方长,奴婢誓死追随娘娘左右,娘娘当打起精神来,不应灰心丧气…………”

  “……不是我灰心丧气……”苏苏望着几上雪罩中跳跃的烛光道,“是我太了解他了…………”

  明帝疑心深重,已对她严防死守,她已是一只被斩去双翼的金丝雀,被他牢牢锁在金笼之中,宫权已被剥夺,但凡出了殿,那些被调来监视她的宫侍,所有眼睛都盯在她的身上,她出未央宫半步,那些侍卫便会紧随,她已经无法、也不能向外界传递任何消息,好在虞家人在她长期的敲打下,恭谨按律行事,在政事上没留下任何把柄,不然此刻,随着她的失宠,虞家怕也要如山崩塌。

  这,就是萧玄昭………在有关江山权力的所有事上,他的眼里,容不得任何沙子…………

  酒意上来,苏苏感到深深的乏累,重活一世,却还是活得如此不堪,她反握住长生的手,望着她的三郎,却唇齿酸涩,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垂下眼帘,手也慢慢松开,轻道:“夜深了,你退下歇息吧。”

  长生有千万句肺腑之言要诉,却也不能说,他低首隐去眸中涌动的情绪,轻道:“娘娘也早些安置。”

  苏苏“嗯”了一声,望着长生打帘退殿,重又端起梅花盅,一口口地饮着。

  罩中烛火跳动地愈发厉害了,忽明忽暗地,映着幽窗上一道单薄的女子身影,苏苏搁下酒盅,寻来了剪烛的银剪,揭开雪罩,望着红烛垂泪,烛火簇簇跳动,却又不想剪了…………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她轻声呢喃着,背靠着窗上那道孤寂的清影,一手执剪,望着小银剪锋利的尖端,在明暗不定的光影中,泛着迷离的光芒,一耀一耀,如粼粼的波光,忍不住凑近去看时,横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用力夺了那银剪,向地上狠狠掷去。

  苏苏被那人的力道撞伏在榻几之上,梅花酒盅也随之倾倒,她手撑着紫檀几面,醉眼迷蒙地向来人看去,轻嗤一声,“稀客啊…………”摸索着将那梅花酒盅扶正,又舀了一勺注满,握着酒盅,轻漫地抬眼看去,“稀客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呢?”

  有何贵干…………明帝也想问问自己“有何贵干”,就如那次坚持冷待了她那么久,可一到雷雨夜,望着殿外电闪雷鸣,他心中反复想的都是她畏惧雷声,就连她做下的那些可恶至极的事,都拖不住他去看她的脚步…………又如今夜,他鬼使神差而来,在帘外看到她凑近银剪的一瞬间,下意识便以为她要自尽,急忙地夺扔了出去…………他真是恨她,可却也恨透了这样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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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苏久等不到明帝的答案,薄凉如冰地看了他一眼,继续低眉饮酒,明帝受不了她这样的眼神,上前便攥住了她的手腕,酒盅泼洒出去,摔在黑澄金砖地上,“嘭呲”跌成碎片,苏苏冷冷地望着明帝,而明帝触到她冰凉的手背,心中第一反应,竟是想帮她捂暖,他被自己给激怒了,恼恨自己的同时,手下动作,不自觉愈发用力。

  苏苏疼地几要倒抽凉气,只觉纤细的手腕似要被他生生拧断,却暗咬着牙,不肯发出一声痛呼,终是不知何时苏醒的萧照,从榻上赤足奔了下来,跪抱住明帝求道:“皇爷爷,您抓疼贵妃娘娘了,照儿求您松手吧…………”

  明帝一惊松手,见苏苏被攥抓的手腕处已是煞白,面上也似有冷汗渗出,颤着伸出手,要轻握住她手查看,苏苏却如避蛇蝎,退开身去,明帝望见她眼底的厌恶之色,心头又是狂怒翻涌,要上前抓住她,却被萧照紧紧跪抱住双腿哭求道:“皇爷爷!!”

  明帝扬首便喝:“曹方!!”

  帘外侍立的曹方,忙入内将永宁郡王抱了出去,萧照的哭求声渐渐远去,殿内复又沉静如海,苏苏倚站在紫檀云纹柜前,望着明帝一步步地走近前来,将她整个人罩在他黑沉沉的阴影中。

  手腕处痛到她思绪僵滞,她懵茫地想,前世与今生,究竟哪一世活得更加糟糕,大致想来,还是今生,多少好一些吧,毕竟,她提前认识了允之………和他相知相伴了八/九年…………

  八/九年………苏苏望着明帝眼中通红的恨意,心道,他还能容她多久呢……她跟允之今生的缘分,也许快要尽了吧………白首之约……原来她这么快,就要做一个毁诺之人…………

  苏苏无声地笑了,明帝原要查探她的手腕,可被她那唇际意义不明的笑意惊住,手在身后攥握成拳,心惊不安道:“你笑什么?”

  苏苏平静道:“我笑我自己,居然会相信,帝王会有真心。”

  明帝负在身后的手,几要攥得青筋爆出,他咬着牙冷声道:“那你呢,你对朕,可有半分真心?!”

  苏苏淡然无畏地望着身前的天子,“如今我说话,陛下还信吗?”

  明帝沉默,苏苏嗤笑一声,左手握着右手伤疼处,慢慢向榻处走去,背对着明帝寂然躺下。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远去,走得坚决,毫不迟疑顿滞,苏苏轻抚着枕上的合欢花纹,慢慢地阖上了双眼,酒意困意渐压过了腕处的疼痛,她似是昏沉睡了好久,再醒来时,是被手腕处的凉意惊醒,原是长生屈膝跪在榻边,正在给她伤处上药,萧照在一旁看着,“吧嗒嗒”地掉着眼泪。

  “怎么又哭了……”苏苏抬手拭去萧照的泪水,“上次不是说好了,以后要做一个小男子汉吗?”

  “……照儿心疼娘娘……”萧照擦着眼泪,低首朝苏苏伤处轻轻吹了吹,“从前照儿摔伤,母妃就这样帮照儿‘呼呼’,照儿也帮娘娘‘呼呼’,这样娘娘就没那么疼了……”

  “嗯……是不疼了……”苏苏揉了揉萧照的发顶,道,“你去偏殿歇息吧,明天还要去南书房读书呢。”

  萧照摇了摇头,“明日立冬罢课,我就陪着娘娘,哪儿也不去。”

  “已要入冬了么……”苏苏倦沉地望了眼殿外如墨夜色,“这天,是要越来越冷了。”

  冬日的第一场雪落下时,正值官员休沐之日,萧玦出了王府,预备往楚王府去时,却在王府门外,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谢尚书…………”

  油伞之下,玉袍青年眸光如雪清冽,“怀王殿下,下官有一事不明,请与殿下探讨,借一步说话。”

  萧玦望着那张似比漫天落雪还要苍白无色的脸,“…………何事?”

  “花朝案。”

  雪势愈发大了,至午后时,殿外已是银装素裹,两道秋千架上,都已堆满了厚厚一层,长生见苏苏看雪出神,想让她多少提些兴致,遂笑道:“奴婢去捧些雪进来,给娘娘捏雪人玩吧。”

  苏苏知他心意,颔首道:“好。”

  长生拿了几上一錾金盘打帘出去了,苏苏抱着猫儿,望着微漾的珠帘发怔时,却见长生急转回殿,手上金盘空空,面色惶急,直撞得珠帘晃如雨珠,呼啦直响。

  “娘娘,谢府传信进来,谢尚书……怕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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