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九死_前任是陛陛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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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九死

  镜月榭空置多年,终又等回了它的主人,苏苏回到昔日的闺房中,将那身贵妃华服抛掷在一边,净面卸妆,重绾长发,取出一柄尘封多年、少女时所用的琵琶,静静地调弦拨弹着。

  她平静淡然,虞府上下都已急疯,虞姝姬、虞媛姬,都已归家,一大家子人,共往镜月榭来,问她究竟发生何事。

  苏苏只是冷笑:“自古帝王薄幸,哪有什么因由,喜欢时,捧在云端,厌倦了,便弃掷尘泥。”

  虞元礼忍不住道:“今日寿宴之上,陛下待娘娘明明已经回转,娘娘为何偏偏要…………”

  苏苏直接打断他的话道:“因为我受够了,因为我只求一死”,她淡淡望着满面震惊的虞家人道,“我一人身死,虞家大致会被波及贬官,至于虞府上下的性命,应是无碍,伯父伯母、哥哥姐姐不必担心。”

  自苏苏入宫为妃、便对她十分恭谨的虞思道,却顿足痛声道:“哪里能不担心,我就你这一个嫡亲侄女,二弟只你这一个孩子,日后我到黄泉之下,我哪有脸面去见二弟?!!”

  苏苏望了会儿一脸焦灼的伯父,沉默片刻,垂下眸子道:“木已成舟,伯父只当白养了我这么些年吧。”

  她轻弹着琵琶,望着窗外乌漆夜色道:“回不了头了,我也,不想回头。”

  苏苏如从前少女时,不问外事,终日在镜月榭写字作画,观书抚琴,她清静度日,虞府上下却是惶惶不可终日,不知赐死诏书何时到来。

  期间,怀王妃、永宁郡王等,俱来求见贵妃,贵妃却始终不肯相见,便是那永宁郡王硬冲到了镜月榭中,在门前跪了许久,贵妃依然闭门不见,最后是侍女阿碧走出房门,将永宁郡王扶起,转托贵妃的话道:“娘娘说此世缘分已尽,再生纠葛,也只会徒添日后哀思,请郡王当断则断。”

  人人皆知贵妃死志已决,只等着圣上的御令,可连续七日过去,承乾宫依然没有发出赐死的诏书。

  这七日里,朝臣肉眼可见,圣上一日日地憔悴下去,上朝时常神思不属,议事时心绪恍惚,折子亦开始积压不批,并犯起了头疼,一日起身退朝时骤然发作,直痛得唇色苍白,面渗冷汗,差点从御座处摔滚下来。

  承乾宫上下,亦是胆战心惊,每一名宫侍,皆存着一万分的小心,圣上忍酿着滔天的怒火,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特别是头疼发作时,双目幽暗如野兽一般,血红暴戾,几似能将每个与他对视上的人,彻底烧成灰烬。

  虞府之中,虞姝姬、虞媛姬俱已暂时搬回府中居住,虞媛姬常去镜月榭,可看着小妹一心等死,也不知该说什么,往往劝了没几句,自己倒先哭了起来,而虞姝姬总是一边帮虞媛姬擦拭眼泪,一边静静地望着贵妃娘娘,一言不发。

  虞府上下愁云惨雾,人人等待着大祸临头,这日门上小厮来报,曹总管来府,虞思道当即颤道:“可是来传赐死诏书?!”

  小厮却道,曹总管两手空空,是想来求见贵妃娘娘。

  曹方是圣上身边第一人,这或许是事情能够有所缓和的转机…………虞思道等人忙整衣出迎,将曹总管客气引至镜月榭。

  镜月榭中,贵妃正倚坐廊下修剪白梅花枝,见曹总管来了,漫不经心地一抬眼,“阿翁来了,带了什么来?白绫?匕首?鹤顶红?”

  曹总管朝贵妃深深一揖,轻声叹道:“娘娘何必与陛下走到今天这般地步…………”

  贵妃冷嗤一声,“自永安二十年,我做那劳什子怀王妃的第一年起,我是如何与陛下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世上,再没有人比阿翁更清楚了。”

  曹总管沉默许久,终劝道:“陛下是怎样的性子,娘娘也是再清楚不过,只要您低头服软认个错,天大的事情,也是可以放一放的。”

  贵妃却似被曹总管这话给激怒了,她将手中的花剪,重重地甩摔在雪地之上,勃然起身,怒极反笑,“错?我有什么错?!难道是我不知廉耻、勾引家翁?!难道是我处心积虑地往他龙床上爬?!他做他的圣明天子、千古一帝,我给他顶着天下的骂名,我的祖母,因此走得忧心不安,我每每想起,都觉心痛,到头来,竟还都是我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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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妃愈说愈怒,一贯的淡然神色不再,似要将忍积多年的痛苦愤恨,全然宣泄出来,双眸都已泛红,“是,我有错,我错就错在永安二十年动作不够快,让那根簪子离我喉咙还差半寸,没能自尽死在承乾宫,一了百了,让他有机会拿整个虞氏的性命来逼我,逼我此世永不得自戗!!”

  虞府众人这才知当年内情,俱惊在当场,就连虞姝姬亦是神色一震,目光复杂地看着小妹,看她红着一双眼,一步步地走向曹总管。

  “这个贵妃,是我要做的吗?!他所谓的恩宠,是我求来的吗?!这些年来,他萧玄昭,一步步地把我逼到今天,为了他的一己私欲,将我往风口浪尖上推!天下人唾骂我讥讽我,前朝后宫,多少双眼睛盯着我,盼着我死,我岂能不设法自保?!我原不过是个简单的洛水女子,眼中唯有乐舞,向往清静自在,是他,硬将我拖到这个漩涡中来,让我非死不能脱身!!他逼得我如此后,却要对我百般猜忌,真是天大的笑话,无情之极!!”

  冬园空冷,女子一声声痛苦的斥陈,如一柄尖刀,向在场之人的心中扎去,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贵妃复归冷淡神色,双眸如冰,一字字道:“如此自私无情之人,令人齿寒心冷,我宁独死,不肯共生。”

  曹总管眸光幽深地望着贵妃,“娘娘当真决意如此,不肯回寰了吗?”

  贵妃语意泠泠,掷地有声,“我意已决。”

  曹总管微哆着唇,终是不再言语,向娘娘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虞家人依贵妃盛宠步步高升,至今日方知内情,知贵妃以一己之身,负着虞氏全族的性命,心头俱是震颤无比,眼望着贵妃重又坐回廊下,神色平淡地插着白梅,云淡风轻地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方才那个痛苦怒斥的女子,只是另一人一般,心中愈发不好过,却又不知该说什么,都只站在不远处望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时,门上小厮又来报:“谢尚书求见贵妃娘娘……”

  当年虞母入土为安,众人送抱猫的贵妃离府,却见谢小公子持伞候立门前的一幕,仿佛又出现在眼前,虞家人交递着眼色,见贵妃执梅的手微一顿,继而声气无波道:“不见,让他走。”

  小厮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又回镜月榭来,双手捧着一个药瓶道:“谢尚书人走了,但让小奴把这个转交给您。”

  淡然的贵妃一见那青瓷药瓶,立即变色起身,“让他回来!!”

  虞元礼等身在朝堂,自然知道吏部尚书谢允之抱病在身、告假离朝一事,月余未见,此时见他踏雪而来,身姿比之从前愈发清癯,唇无血色,步至贵妃娘娘身前,亦不施礼,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眸色澄净无波。

  苏苏将药瓶放入他的掌心,“你不要命了吗?!”

  谢允之只是平静地凝视着她道:“那你还要命吗?”

  苏苏握着他的手,垂着眼帘不语,谢允之望着她眼下垂覆的羽睫青影,轻道:“此举太冒险了。”

  苏苏闻言轻笑,抬起头来,竟如少女般,带着几分慧黠,明眸璨璨地望着谢允之,“已到绝境,总得赌一赌。”

  谢允之问:“胜算几成?”

  苏苏淡淡一笑,孤注一掷的决绝中,犹有些无力的黯然,“九死一生,至多一成。”

  谢允之深望了她一眼,转身就走,苏苏被那一眼中的决绝惊到,急声喝问:“你去哪里?!”

  谢允之回首看着她道:“回朝堂,把那九成补上。”

  他这样的身体,刚从鬼门关淌回来没多久,岂能操心劳神、呕心沥血?!!苏苏忍着内心的忧灼,冷声道:“此事已无法回寰,全凭圣心独断,纵是你回朝堂,也已来不及了。”

  一句话,竟让那双永远澄净的眸子骤然泛红,经年积涌的情绪如风云翻搅爆发,隐有泪光浮动,幽亮得叫人心里发痛。

  “九年了……”谢允之深深地绞视着她,一字字衔着腥膻的血意,“……来不及……我总是来不及…………”

  苏苏见他如此,身子一震,只觉心都要碎了,她颤着唇,心中有千万句说辞想要劝他,劝他不要牵涉此事,劝他只当从未认识她,却一句也说不出口,她望着这样的谢允之,九年来所有的时光在眼前如浮光掠影,她越步向前,像是越过了苍茫的岁月,伸手抱住了他,一如当年柳园初见。

  “忘了我吧……”她在他耳畔呢喃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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