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永远_前任是陛陛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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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永远

  酒性与药效一同上来,令侧伏在织金红氍毹的女子,陷入了深沉的睡梦之中,靡颜腻理,长发曼鬋,罗裙迤逦,光艳陆离,如花般寂然绽放在重重深帘之内,萧照唤不醒她,想要像皇爷爷平日那样抱她上榻,却又因年幼做不到,心中急恼地恨不得立长到二十岁,又终是无可奈何地唤了人进来,将皇后娘娘一同扶回榻上。

  阿碧吩咐侍女捧了浸花汁的温水来,轻拧着湿巾,预备守夜伺候娘娘,正要开口劝永宁郡王早些去安置时,就见郡王接过了她手中温热的湿巾,命侍女们都退下,又对她道:“碧姑姑你也下去吧,我来照顾娘娘。”

  阿碧愣住,立在原地看了会儿永宁郡王如呵至宝般,小心细致地擦拭娘娘的面庞手臂,终“是”了一声,退了下去。

  深殿岑寂,灯火幽迷,唯听得殿角铜漏,偶尔“嘀嗒”一声,如落雨滴。萧照洗拧了数遍湿巾,终将皇后娘娘裸/露在外的肌/肤细细拭了一遍,又见娘娘双手伤处,果因饮酒活血,又有鲜红血迹渗出,忙取了伤药与干净纱布来,小心翼翼地重新包扎,一边上药,一边观察着皇后娘娘的神色,轻轻吹着,生怕弄疼了她,如此跪在榻前,用了两刻钟,重新上药包扎完毕,已是丑时一刻了,萧照背后都已出了薄薄一层汗。

  他放下药瓶,轻舒了一口气,扶着榻沿,慢慢站直跪僵了的双腿,见幽幽灯光下,皇后娘娘睡梦酣沉,却依然眉尖若蹙,像是梦中仍被沉重心事所纠缠,忍不住伸手,在那如烟罥眉处,轻抚了抚。

  真想快点长大……从前,他就盼着快快长大,而今夜,这念头,更是前所未有地灼烈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儿,为她遮蔽风雨,阻挡世间一切刀剑风霜,而不是像从前到现在,总是受她的庇佑、照料与关怀,却对她的忧伤,总是无能为力,甚至连抱一抱她,都做不到。

  一些幼时之事,他那时虽不明白,但却记得清楚,那一年,他四岁,为捡掉落的纸鸢,在翠微宫叠秀假山群,偶然撞见太子大伯与如妃娘娘抱在一处,他那时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他们没有看见自己,那自己也就不上前打扰,便如来时,轻轻走了开去。

  假山群内七拐八绕、高低迂回,他隐在某高地洞处纳凉时,望见那位在花朝宴上被封为宸妃的美丽女子,走了过来,她似在寻找什么,在假山内走了一会儿,遇见了太子大伯,太子大伯问她怎会在此,她似是想说什么,但下意识咽了下去,另转了话头道,只是来此纳凉。

  后来,他知道,她是见纸鸢落在假山外面,特地走入假山来寻他,也知道了,太子大伯与如妃娘娘抱在一处,意味着什么,更是明白了,她咽了“来寻萧照”的话,扯谎说“只是纳凉”,是应也察觉到了太子大伯的反常,下意识地在保护他…………试想,若她告知太子大伯她是来此寻他,太子大伯知他萧照身在假山之内,或会看见了自己与如妃私会搂抱一幕,将会怎么对付他………

  封口?收买?孩子说话最是口无遮拦,孩子的心也最难收买…………想来,还是直接制造意外,令他萧照身死、永不能言,最为稳妥………………

  他在终于隐约想明白这件事的那个午后,轻轻抱住了她,她只当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拥抱,只当他在撒娇,从几碟上拿了一块桃花酥予他,他怔怔地抓着糕点,问:“娘娘为什么要对照儿这么好呢?”

  她笑揉了揉他的发顶,“想对一个人好,那便对他/她好,从心而已,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是啊,从心而已,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想对她好,也是如此…………萧照凝望着榻上熟睡的女子,心中浮起安宁温暖的同时,又溢满了对自己的不满与怨责,再等等他吧,他会长成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竭尽所能地陪着她护着她,帮她排忧解难,不会让她再有这样伤心醉酒的夜晚,不会再让她露出明明笑着、眸中却盛满轻愁的怅然表情,他不会伤她的心,永远,永远不会。

  按仪,新年首日,文武朝臣将至金銮殿觐见帝后,叩拜贺年,受赐金玉之物,正如去年一般,但当朝臣,浩浩荡荡地同行至金銮殿前时,却被告知帝后并不在殿中,此礼罢免。

  朝臣们都已通过各种渠道,得知昨夜皇宫除夕家宴上,怀王贺礼藏毒、圣上醉怒下差点挥剑杀之、因皇后夺剑求情、而将怀王暂禁足于府一事,在前往承乾宫的途中,互递着眼色,小声私议着此事,先是暗揣藏毒之事是否真与怀王有关,后又聊起皇后本不在宴中,后闻讯怀王有难,拖着病体赶至宴殿空手夺剑,再联想去年秋日,皇后遇刺、怀王拼死相救一事,一路上轻议声连绵不断,独虞家人与谢家人,始终缄默不语。

  文武朝臣行至承乾宫前,欲觐见圣上,行新年叩拜大礼时,恰逢皇后凤辇同至,然总管曹方出殿,道是陛下不见任何人,说罢,特地恭谨小心地望了皇后一眼,轻道:“包括皇后娘娘……”

  朝臣们早看到皇后娘娘双手包扎有雪白纱布,联想昨夜家宴惊变,再看此时圣上态度,心中各有所思,苏苏听曹方如此说,倒也不十分意外,事后想来,她偏偏在除夕前几日开始倦沉卧榻,萧玦偏偏在除夕宴上出了事,明帝昨夜走得又是那样决绝,他是铁了心地要杀萧玦,只被她暂拦住了,但这一拦,能拖多久呢……他不肯见她,便是他对萧玦的杀心,还没有断绝…………

  苏苏望了眼那紧阖的承乾宫殿门,搭上阿碧的手,转身轻道:“走吧…………”

  是大周皇后,却也是一个夹在天家父子之间、左右为难的女人,朝臣们按下心中所思,躬身送驾,苏苏在掠过虞元礼身边时,低道:“陪我走走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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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元礼被这一声“哥哥”叫得心酸,眼落在小妹双手伤处,“是”了一声,朝承乾宫正殿处行了大礼后,搀住了苏苏的手臂,“臣扶着您……”

  凤辇仪仗随后,兄妹二人相依着走远,承乾宫寝殿之中,药气氤氲,浮光迷离,太医齐衡正在施针,曹方入殿趋近,躬身望着榻上人苍白憔悴的面容,心中一酸,轻道:“皇后娘娘走了…………”

  明帝睁开微阖的双目,眼望着虚空,沉声问道:“她说什么了吗?”

  曹方轻轻摇头,明帝唇颤了颤,却也未说什么,只握着那只合欢香囊的手,于锦被下紧了紧。

  日影慢移,齐衡将最后一根银针拔出,躬身道:“陛下,请静养龙体,万不可过于忧心劳神…………”

  明帝轻呵了一口气,倦声道:“都下去吧。”

  诸侍退出寝殿,明帝将那合欢香囊拿到眼前,轻抚着其上精细的丹翠刺绣,回想当日她绣这香囊时,倚坐在碧纱窗下,夏日的阳光被轻纱筛得薄透如月,虚虚萦拢在她身上,浮起一重水月光华,他就坐在她身旁,看一会儿奏折,看一会儿她,心中盈满融融暖意,只觉浮生如此,夫复何求。

  恍惚又是那年初见,她作为玦儿的新妇,与玦儿一道来御书房觐见他,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心就像被什么给用力攫住了,移不开眼,禁不了心,此后,就是压制不住的汹涌情意。

  那情意,声势浩大地像与生俱来,如休眠的火山潜伏了整整四十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惊天动地地猝然迸发,汹涌澎湃地令他自己都心惊,愈是强行压制,那情/欲之火,就越是灼烈,铺天盖地。

  在那滔天之火,要将自己烧成灰烬前,他终于按耐不住,强占了她,将她夺到自己身边。此后,就是一年年的相伴相守,汹涌的情/欲之火,在日复一日的时光中,酿成陈年佳酿,激烈的情感渐转温和,如美酒馥郁绵长,让他平生第一次明了何为“岁月静好”,惟愿沉醉其中,不复醒来。

  他余生无多,原想就这般“醉生梦死”,直至此生尽头,如今,连这一点卑微的心愿,都要成为了奢望吗…………

  明帝紧攥住合欢香囊,重又倦怠地阖上了沉重的眼皮,幽殿深寂无声,却恍惚似有歌声在耳边响起,如丝如缕,缠缠绵绵……

  “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浴风;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恋,与月弄影;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一现……”

  莫作,昙花一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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