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三郎_前任是陛陛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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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三郎

  长和心如擂鼓,舀汤的手彻底僵住,唇如胶粘,不知该如何回话,圣上淡笑依然,静望着他道:“实话实说就是。”

  他不说或是少说,圣上自还可问其他人,没必要为此显得不忠,跌了他在御前的位置…………长和微垂了眼帘,将一碗新盛的九珍烩端至圣上面前,轻声道:“那年,先帝频召太皇太后入宫相见,以……以云韶府的名义……”

  萧照慢搅着鲜汤,眼望着热汽浮散,淡声问道:“太皇太后竟肯么?”

  “……太皇太后起先自是抵触,但圣意难违……”长和微一顿道,“一次先帝召太皇太后进宫相会,期间怀王殿下因朝事前来觐见先帝,虽未直接碰面,但想来太皇太后心中,怕是不大好受的………怀王殿下走后许久,先帝命传沐汤入殿,似……似是已幸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后于镜前穿衣梳妆时,忽持金簪自尽,只差一点就身死当场,幸被先帝及时夺下了簪子……先帝龙颜大怒,道若太皇太后自尽,虞氏与她同亡……此后,太皇太后就似顺服许多,再未有自尽之举…………”

  萧照持匙的手微微一颤,垂睫饮汤不语,长和看圣上没有叫停的意思,只得继续,长话短说道:“后来先帝命太皇太后与怀王殿下和离,封太皇太后为妃,虽然专宠太皇太后一人,但起初那一两年,也是闹得厉害的,太皇太后性烈,常忤逆犯上,先帝恼极时,也曾冷落软禁太皇太后,后来时间久了,先帝不再一味用强,对太皇太后和软下来,太皇太后渐也为先帝真情所感,渐渐也就好了,琴瑟调和,如胶似漆。”

  他一股脑儿将话说完,见圣上面上仍淡淡的,微垂着眸子,一口口抿着鲜汤,心中正七上八下时,忽听圣上声平无波道:“这汤做得不错。”

  长和不知圣上方才还在追问先帝与太皇太后旧事,怎一下子又似毫不关心,转到膳汤上面去了,他也不敢多问,只陪笑了一声,“陛下既喜欢,那奴婢再盛一些。”

  “不用了”,萧照似已腹饱,直接饮茶漱口,将拭巾掷在漆盘之上,起身离桌,“让御膳房再做一道,另配几样太皇太后素日喜爱的菜式,送去万安宫。”

  御馔送至万安宫时,长生领着人收下。他正不知内殿是何情况,娘娘不传召宫侍入内,宫女都不敢进殿燃灯,偌大的万安宫,几乎处处灯火通明,只太皇太后内殿一片漆黑、半丝声音也无,他心中实在不安得很,正好可借传报御馔一事入内查探,遂捧盏明灯,轻步向内殿深处走去,拂过重重垂帘,见怀王殿下紧搂娘娘在怀、拥坐在窗下榻处,心立时一颤,面上不露半分,只躬身近前,一边禀奏御馔之事,一边借灯光,悄觑娘娘神色。

  娘娘恍若未闻,整个人如魂离本体,心神不知飘散何方,反是怀王殿下闻禀,吩咐进膳。长生“是”了一声,也不敢让其余宫侍撞见这等场景,于是只同阿碧一起燃烛点灯,将御膳一一捧上膳桌后,正欲布菜时,又听怀王殿下道:“都退下”,他与阿碧迟疑互视了一眼,抬眸见娘娘仍似对外界无知无觉、一句话也不说,只得喏喏垂首,躬身离殿。

  萧玦与苏苏分离十载,却对她的喜好依然了如指掌,见膳中所有,皆是她从前爱吃的,尤其一道九珍烩,看着烹调得极好,立舀了一小碗,轻吹着要喂她吃,然盛着热汤的银勺,刚递至她唇边,一直失魂落魄的女子,却突似回过神,径扬手掀翻,扶桌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幽殿深处走去。

  萧玦从前不敢和她言明前世真相,就是怕她承受不住亲手弑子一事,但今日既已横了心,将话说到这份上,就断没有再退缩的道理,他浑不顾被热汤烫红的手臂,追上前抱住她劝解道:“不是你的错,是我无能,护不住你与孩儿,是他冷血无情、惨无人道…………”

  “……没有一个好东西……没有一个好东西…………”苏苏几是咬牙切齿,用力推搡着萧玦,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你纵是杀了我,我也再不离开你”,今日话已至此,时隔十年拥她在怀,只有趁热打铁、哪有临阵退缩的道理,萧玦生受着她的捶打,似丝毫觉不出疼,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喃喃诉说着隐忍多年的思念和爱意。

  一直侍等在帘外、心有不安的长生,听见里头有砸碗声,就立悄挑了帘缝往里看,起先他见怀王硬抱了娘娘在怀、原要寻个由头入内打断,可又见娘娘渐渐失了力气,似是发泄累了,由着怀王抱着,伏在他肩头,无声地啜泣着,二人灯下相拥,倒真像是一对历尽劫波、破镜重圆的爱侣,将入内的脚,也就僵住了,慢慢退回了帘外,静望着窗外夜色沉沉,烛光摇曳在烟罗窗纱上,如花影颤颤,忽地想起幼年之时,他因身体和父母之命,镇日闭门不出,倚坐窗榻处看书写字,她大抵觉得他出不了门很是可怜,于是就常带着新鲜玩意儿来看他,一次带了皮影来,也不进屋,径站在屋外窗下,一边摆弄着皮影人儿,一边咿咿呀呀地唱:“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论理,大家闺秀唱此等戏词,是极其不妥的,但他早知她不是规矩性子,一贯古灵精怪得很,于是在自己也未察觉的情况下,眼望着窗纱上颤颤动作的皮影人儿,唇际不禁浮起了笑意,而她隔窗唱了许久,听不到他回应,就抖落着那皮影人儿,一声声地问:“可知?可知?”

  他幼时不与人往,性情自矜地有些别扭,仍是绷着笑意不肯出声,于是就见那皮影人儿垂头丧气地落下了窗纱,她的身影也跟着不见了,而他那颗终日寂淡的心,也似往下沉了一沉,僵坐了一阵儿,终是忍不住开窗去看,刚一支起长窗,就见她从旁闪了出来,日光下笑颜明媚,双目璨璨如波,漾曳着“得逞”的促狭之意,也不似平日叫他“三哥”,而是故意高唤,声如银铃:“三郎!!”

  “三郎~”

  夜里总被移进殿内的雪衣娘,扑棱着翅膀,抖着细金链子,颤颤地飞了起来,长生收回心神,近前一看,见水槽将空,于是取来水食添上,雪衣娘轻啄了会儿碎米,半歪着脑袋,眨了眨晶亮的双眼,凝望着眼前人,又咿呀唤了一声“三郎”,长生添水的手一顿,对上那双不知世事的剔透双目,轻抚着它的羽毛,终是无声笑了一笑。

  他几在帘外候守了一夜,知后来娘娘泣声渐止、累倦睡去,被怀王抱到了榻上歇息,而怀王本人,就在榻侧坐了一宿,天明传人送水进殿盥洗时,见榻上娘娘醒转,立奔近榻前,可一对上娘娘的眼睛,一个手握兵权的当朝王爷,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大男孩僵在那里,许久,试探着在榻边坐了,见娘娘似是不反感,又慢慢往前坐近了些,轻握住娘娘的手,柔声道:“你且歇着,我下朝再来陪你。”

  捧着一应盆巾梳栉、伺候盥洗的宫侍,一个比一个头垂得低,娘娘恍若未闻,径抽出了自己的手,翻身睡去,虽没说“好”,可却也没说“不好”,于是怀王殿下原本忐忑的神色,就略略放松了些许,盥洗后快步出了殿,像是想早些上朝去,再早些回到娘娘身边来。

  贺寒人在万安宫寝殿外,中间得阿碧姑娘“接济”,吃了些茶水点心,就这么半睡半醒地倚在殿廊下,囫囵过了一夜,晨光熹微时,他被初升的日光刺得睁眼,望见王爷正迎着朝阳、走出寝殿,忙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迎上前去,见王爷衣容洁整、似已盥洗过,虽眼下微青,像是一夜未眠,可看精神心情,似还可以,至少比昨日圣上寿宴上听《踏歌》时面寒如冰,好上许多,于是心也随之宽了一宽,随走随问:“殿下可是要去上朝?”

  他听王爷“唔”了一声,迟疑着轻道:“昨日殿下在里头与太皇太后说话时,陛下悄悄来过,不许人传,后又悄悄走了…………”

  萧玦脚步微一顿,复又抬起,神色如常地向万安宫大门走去,“知道了。”

  他人到朝上,也是心不在焉,听文武大臣一一禀奏要事,盘算着朝时将终时,忽听上首圣上笑唤了一声:“九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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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玦立近前一步,拱手道:“陛下……”

  金光璀璨的蟠龙宝座上,萧照帝袍轩朗,十二旒玉珠悬在面前,令臣下难以看清龙颜,只声音一如既往地衔着温和笑意,清如玉击,“沧州近江,数年辄有水患,朕心甚忧,早着人重修堤坝,如今工程将止,朕有心亲巡检验,然朝务繁杂,实脱不开身,就请九叔代朕跑这一趟,前往沧州,验收治水工程。”

  萧玦神色微僵,正欲寻个由头推脱时,又听上首圣上问道:“九叔可是不愿?”随即含笑轻叹了一声,“只当朕拜托九叔吧,诸位皇叔伯中,朕自幼与九叔感情最密,也最是信任九叔,九叔若不愿往,朕也寻不着比九叔更叫朕放心的人了,只当是侄儿央求九叔吧。”

  圣上话说到这份上,连“央求”二字都已道出,当着满朝文武,萧玦也只能躬身拱手道:“陛下言重了,为天子分忧,是臣下的职责,能得陛下如此信任,亦是臣之荣幸,怎会不愿?!”

  御座之上,萧照微微一笑,“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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